「前輩。」秦軻的眼前好似有一層水霧,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道:「我只想知道我師父的下落,並不想貪圖神器,只要……只要您能借給我,哪怕只有一年,我保證,我一定遵守承諾,把東西帶回來見您。」

「阿軻……」阿布只低低地喊了一聲,卻是沒再做出什麼動作,並不是他不想去攙扶,而是因為他很明白秦軻心中的苦楚,換成是他,如果某天他很重要的人突然消失了,他大概也會滿天下地去找吧?

但眼淚和承諾終究無法打動一個飽經風霜的老人的,即使秦軻向前膝行了幾步,再次磕了個響頭,公輸般仍然紋絲不動,坐在輪椅上不知道在沉思些什麼。

「那個……」這時,秦軻聽見蔡琰清脆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前輩,您剛才說這東西是件寶物,我想著,能不能拿來跟你換換?」

秦軻微微轉頭,看向蔡琰,她正上下拋著公輸般送她的那顆鐵球,神情顯出幾分漫不經心,好幾次差點沒接住,像是隨時有可能將之當作一塊廢鐵,扔到哪個犄角旮旯里去。

公輸般眼神微微一動,語氣譏諷:「小姑娘,那可是我交給你的,你想用那東西……來換五行司南的羅盤麼?」

然而蔡琰的回答卻是出乎眾人的意料,卻是搖了搖頭:「我不要羅盤。」

公輸般饒有興趣的樣子,抿嘴輕笑道:「哦,有意思,那你想要什麼?」

蔡琰眼睛一眯,笑得狡黠:「我想要神器,聽說除去五行司南還有另外五件神器……我也不貪心,隨便哪一件都行了。」

公輸般看向她,目光似有疑惑:「姑娘,你可是找錯人了?老夫手中唯有羅盤一隻,並無其他神器」

「那我不管。」她輕輕一抬手,鐵球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落到了老人的兩條義肢腿上:「我和您換,寶物換神器,一手交寶物,一手交神器,公平,合理。」

公輸般終於皺起了眉頭,他這輩子所接觸者,高風亮節的君子有之,奸佞狡詐的小也是不少,然而像蔡琰這般讓他覺得一頭霧水的姑娘倒是從未見過,他瞪起眼睛道:「合理?合了哪門子的道理?」

「當然是我這小女子的道理。」蔡琰咧嘴笑著,「是前輩您立下的規矩,說能破石陣者可做您的內門親傳弟子,繼承您的衣缽。我破了石陣棋局,結果您又說自己根本沒打算收徒,給了我這麼個吃也不能吃,玩也沒見多好玩的鐵球就打發了我。唉……我只是個弱女子,自然不能強求前輩您非得收我為徒,可我剛才想了想,總不能您隨便塞我一件破爛兒,我也得收著當個寶吧?」

「蔡琰……」站在她身旁的高易水已經有些憋不住想笑了,他怎麼也沒想到蔡琰會用這麼一個胡攪蠻纏的法子,明明他們是有求於公輸般,結果現在聽起來好像是在菜市場買菜,居然還能討價還價的?

「豈有此理。」公輸般可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聽到蔡琰這一番說辭頓時有了幾分怒意,高聲道:「老夫何時反悔了?老夫本無意收徒,只是不想被家裡那些孩子們煩擾,更何況,那也只是對公輸家的人,你又算公輸家的誰?」

「哎?話已經放出去了,哪兒還能再收回來不作數呢?我不算公輸家的人,可……他是呀!」蔡琰嘿嘿一笑,弓著身子,一手拍在秦軻的肩膀上,「論資格,他有,論破石陣,他也有份參與,您不是默許的一人闖陣可帶三名隨從麼?這樣吧,我不要神器了,您給他也成。」

「什麼話!」公輸般大怒,「你們都是一路人,老夫給他和給你有什麼分別?」

「沒什麼分別的話……那索性給我,免得一來二去顯得繁瑣。」蔡琰懶洋洋地挑了挑眉,「總之呢,羅盤那東西即便拿到手,還得想辦法拼湊回去,太麻煩了……」

看著公輸般臉上那越來越黑、越來越臭的表情,蔡琰反而越來越來勁,毫不畏懼地順勢補充道:「當然,您要是真不給我,我一個弱女子也真沒什麼法子,最多也就……在外頭逢人便說自己本該是公輸家老祖宗的關門弟子來著,結果這老頭兒竟是個偷奸耍滑之輩,說好的收徒沒收徒,連許諾要給我的好處都吝嗇得不肯給,說話跟放屁一樣,真是天下第一老騙子……」

公輸般聽到這裡,已是勃然大怒,狠狠地拍了一巴掌在面前的石桌上:「你住口!住口!」

蔡琰嘻嘻一笑,若無其事地將秦軻從地上拽了起來,一面幫他拍打著膝蓋處沾上的塵灰。

公輸般則是在輪椅上吹鬍子瞪眼,肩膀劇烈地顫動起來,儼然一副想要發作的樣子。

他越想越是惱怒,於是身上那股專屬於大宗師修為的攝人氣勢再度擴散而開,秦軻頓時身上汗毛豎立,更是一陣心悸,他慌忙側身一步,將蔡琰擋在了身後。

然而那股子氣勢無孔不入,很快令蔡琰的臉色也微微發白,但她並沒有因此後退,仍表情決絕地站在秦軻身旁,緊緊地握住了秦軻的臂膀。

但只一瞬,那股氣勢頓然消逝無形,鐵青著臉的公輸般注視著蔡琰,輕笑道:「老夫算是看出來了,你是想對我用激將法?」

蔡琰聳聳肩,仰著頭把鼻孔對著公輸般:「誰知道呢,說不定我還會多雇些人,整天大街小巷裡傳一傳我的悲慘遭遇……反正到時候名聲壞了的又不是我。」

公輸般這時意識到自己剛剛竟是被蔡琰這樣的小輩給擾了心神,如今平心靜氣想想,立即自嘲起來:「果然,那個喜歡帶高冠的傢伙說得不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呵呵呵呵,一個小小女子……罷了罷了,老夫也沒說過不給你們羅盤,你又何苦費上這一番口舌?」

高易水聽得這句話,眼睛一亮,搶問道:「前輩的意思是……願意把羅盤交給我們?」

秦軻瞪大了眼睛,一時被從天而降的喜悅砸得有些暈頭轉向。

公輸般拾起了膝上的那隻金屬球,似乎是想起了什麼過往,微微出神,隨後對幾人道:「你們……隨老夫來。」

然後,秦軻的眼中他的身形突然高大起來,因為他竟是從輪椅上直挺挺地站了起來憑藉著他身下的那雙鋼鐵義肢,就那樣穩穩直立了起來!

「天……」秦軻茫然之中交雜著震驚,當他方才看到公輸般的那隻義肢手可以靈活地上下動作之後,已是有些難以置信,現下見到這一幕,他甚至忘記了挪動腳步跟上公輸般。

儘管相比較常人來說,他邁步的動作看起來不大協調,但他那如石陣中的機關人一般的雙腿,能驅動著他隨意走動起來,這真的是超出了他的想像。

墨家稷上學宮的機關術總教習,果然不凡。

而更讓他感覺不可思議的是,當他們一路跟著公輸般進到屋子裡,卻是眼睜睜看著公輸般十分隨意地從書柜上抽出了一隻破破爛爛的匣子,遞了過來。

「這裡頭是……是五行司南的羅盤?」秦軻望著這隻已經有些斑駁褪色的鐵盒子,幾乎變了聲調。

「難不成你覺得老夫會騙你?」公輸般冷冷道。

「當……當然不是。」秦軻被他這樣冰寒的語氣刺得有些戰慄,結結巴巴地回答道:「我,我只是以為,這麼重要的東西,總該會藏得更深一些……」

公輸般的眼神分明是在看一個蠢貨,雖然並沒有什麼身高優勢,卻仿佛居高臨下在俯視他:「既然有老夫在,這羅盤自然是安全的,若是來了連我都阻攔不住的人,你以為藏得再深,就會有用了?」

「呃……」秦軻語塞,很配合地露出了一臉蠢樣。

確實,以公輸般的實力,加上這裡又是他的地方,這天下有誰能輕易接近?可如果是連他都抵擋不住的敵人,只怕再怎麼隱藏,也不外乎在這座地宮的某一處,敵人掘地三尺,最終還是會找到的。

「先別打開。」就在秦軻等人迫不及待想要打開一睹為快的時候,公輸般卻用十分冷漠的聲音阻止了他們的動作,「等你們離開地宮之後再打開,既然你們要帶它走,也不必再讓老夫看這最後一眼了。」

秦軻捧著匣子,有些奇怪道:「前輩……您為什麼突然變了主意?」

公輸般不以為然道:「變了主意?是你們自己以為老夫不想把東西交於你們,哪裡是老夫變主意?」

「那就是說,您從一開始就打算把東西交給我們嘍?那您還繞那麼多彎子幹嘛?」蔡琰插嘴問道。

「你們總以為老夫說那麼多,是為了打消你們對五行司南的念想,當然,老夫不否認是有點這個意思,可如果說,你們真因為我這三言兩語就心生退意,又何德何能,擔得起老夫的託付?」

秦軻這時終於展露笑顏,用力地點頭道:「前輩,大恩大德,我秦軻永銘於心,待我找到師父,一定將五行司南完好無損地帶回來還給您!」

「還給我?那恐怕不必了。」公輸般一臉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搖了搖頭,道:「在我看來,這就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若將來……或許你可以把東西帶回伏牛山去……」

公輸般突然振奮了一下精神,問道:「莊老他……現在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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