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玄微一時有些失神,靜默地站了一會兒,才深深地望了高長恭一眼:「我只能保證,在我死之前,他們不會死。」

「足夠。」高長恭洒脫地笑了笑,他相信王玄微的性情,只要他承諾的事情,他必定會做到,而這個承諾,已經足夠分量。

秦軻看出高長恭有要走的意思,疑惑地看著他:「這麼快你就要走?不去見見阿布麼?他也有些日子沒見過你了。」

高長恭微微搖頭,含笑道:「這次就不了,本來見你也是正好撞見,所以才試試你的修為。將來還會有很多機會見面,就不拘泥於一時了,等到時候,再聽聽你一路的故事吧。」

他吹了一聲口哨,林中驟然傳來了馬蹄聲,很快,一匹通體暗紅,高大得像是一頭猛獸般的戰馬一路小跑過來,剛剛一靠近,就親昵地用自己的頭去蹭高長恭的肩頭。

高長恭覺得有些癢,笑出聲來,輕輕地用手去撫摸它的側臉:「別鬧,赤火。」

赤火的鼻孔一張一合,噴出一股溫熱的氣息,露出的板牙看起來像是在憨笑。

秦軻眼睜睜地看著高長恭翻身上馬,心中似乎想到什麼,趕忙地道:「等等,你能不能幫我個忙?幫我帶個人走。」

高長恭坐在馬上向下看:「什麼人?」

秦軻躊躇了一會兒,道:「一位姑娘,她不會武,留在軍中不太安全,你要是能把她帶走就最好了。」

「姑娘?」高長恭頗有些意外,又很快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小聲揶揄道,「這回又是哪位姑娘,我算算,你在荊吳有一個,現如今又跟公輸家的家主成了親,結果這軍中還藏了一個,小鬼頭,我以前怎麼沒看出來,你哄騙姑娘的本事不小啊。」

秦軻騰地一下紅了臉,結結巴巴地道:「你說什麼呢,我怎麼就在荊吳也有一個了。什麼哄騙,不是你想的那樣。只是她也沒商量就偷偷混進軍中,我怕他危險。」

「偷偷跟你混入軍中?這是要和你同生共死呀。」高長恭笑容越來越濃,「為了你,人家姑娘都做到這份上了,我真是倍感欣慰啊。」

「欣慰你個頭啊。你幫不幫我,不幫就算了。」

高長恭看著他惱羞成怒的表情,哈哈笑著:「叫我一聲好哥哥,我就幫你。不就是帶個姑娘?」

「不叫。憑什麼我得叫你哥。」秦軻眼神不善,「一見面就裝神弄鬼嚇我,有一點當哥的樣子麼?」

「真不叫?」

「不叫。」

「那我就走了,正好我也有事兒要忙,帶個人多不方便。」高長恭輕輕地牽扯馬韁,赤火十分順從地轉過身去,四蹄在地上摩擦,似乎隨時就要奔跑起來。

高長恭嘴角帶笑,卻不急著催動赤火離去,而是在等待著什麼。

「好……好哥哥……」身後傳來秦軻有些艱難的聲音,他終究還是屈服在了高長恭的「淫威」之下,不得不說,時勢比人強,這會兒也只能拉下臉皮好好求求人家了。

高長恭則是大笑起來,一聲答應下來:「哎!秦小弟,乖。難得從你嘴裡聽見這麼悅耳動聽的字眼,這忙我不幫也得幫了。」

「這人都是什麼毛病,喜歡做別人大哥?」秦軻氣惱地看著那馬背上的身影,卻只敢小聲嘀咕,根本不敢讓他聽見。

……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距離他數十里外的一座山林之中,卻同樣上演著故人相見的戲碼,只是相比較起來,並不怎麼溫情脈脈,清冷的夜風似乎吹散了溫度,只留下冷漠。

一棵梧桐粗壯而又蒼老,坐在它下方的項楚則是半閉著眼睛盤坐著,相比較幾天之前,他的衣裝有些破損,頭髮也有幾分凌亂,身旁放著的是他的劍,然而劍鋒上卻有著許許多多細小的口子,像是被什麼一群蟲子啃咬了一般。

「既然來了,何必要躲在樹後?」項楚輕聲道:「記得我們已經有五年沒見了吧?」

一個黑色的身影從樹後緩緩閃出,一身勁裝的李四站得筆直,猶如黑夜裡的一桿長槍:「你我二人性情不和,不見更好。」

項楚聽了倒也不動怒,只冷漠地說道:「這麼看來,我們倒是難得想到一塊兒去了。不過你既然過來,想必是給我帶來了什麼消息吧?」

項楚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受著胸中氣血洶湧,然而每當運轉到一處,總會產生幾分凝滯。

這不是王玄微留下的傷。

錦州城下,他一路與王玄微麝戰,雙馬奔出十餘里,隨後王玄微胯下戰馬中了他一劍倒地而亡。

但王玄微畢竟是王玄微,雖說他不是氣血修行者,沒有強大的體魄長途奔走,但在他的精神凝聚之下,玄微子卻猶如雲團於他的身下聚攏,硬生生地組成了一隻蒼鷹的模樣,載著王玄微繼續奔逃。

兩人出了錦州四十里之外,此時周邊再也看不見哪怕一個唐軍。

可兩人的勝負依然沒有揭曉。

王玄微畢竟先經歷了一場征戰,以一人之力激發無數玄微子在前,又以玄微子為盾替麾下墨家騎兵抵擋了不知道多少波箭雨,打到後面,他完全是靠著綿長的氣力支撐下來的。

只是就在這時,卻有一不知名的高手橫空而出,使的是墨家巨子所創的「守御劍」,實力不可小覷,不但順利救走了王玄微,還一掌擊中了他的胸口。

他靠著強橫的氣血修為消解了不少疼痛,可內傷至今未能痊癒。能有這樣實力的人,在墨家必然不會是無名之輩,但他又會是誰?

難不成是墨家巨子親自出手?

他搖了搖頭,覺得這樣的猜測太沒道理,如果是墨家巨子出手,他就不可能還能活下來。

而且墨家巨子更不可能拋下朝堂輕易地做一個孤膽英雄趕來戰場。

李四仍然靜靜地立著,道:「你現在還在乎什麼消息嗎?」

「呵,聽起來你帶的一定不是什麼好消息。」項楚咧嘴一笑。

李四冷笑道:「看來你還知道你自己做得多出格……是祭司讓我來問你,之前的安排,你本可以圍殺王玄微,卻在十萬大軍包圍之下,硬生生地放跑了他,為何?」

「為什麼你們認為是我把他放了出去?李昧身負楊太真之命,如果我一意孤行,萬一被她認為我手握重兵不受君命,只怕日後事端不少,不是麼?」

李四搖頭,道:「不要以為旁人都是傻子,李昧只不過是你的副將,你才是這一次唐國出征的統帥,即使他身負君命,也只能適當對你加以節制約束,絕不可能強奪你的權力。至於楊太真那邊,自然會有祭司善後安排,何況,你在戰場上手刃墨家先上將軍王玄微,憑藉這個功勞做倚仗,自然能讓楊太真無話可說。」

項楚輕輕地點了點頭,微微笑道:「好吧,我無可辯駁。」

「無可辯駁?那你是承認了?」李四道:「其實你只是想與王玄微痛痛快快地打一場對不對?而楊太真,不過是你嘴上的藉口。但你應該知道,王玄微一旦脫困,會帶來多大的麻煩。」

「多大麻煩?」項楚顯得極為平靜,「不過是這一次征伐墨家……無功而返罷了。」

「你……」

「李四!」項楚終於有些不耐煩,猛然打斷他,聲音猶如虎嘯,「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而我項楚今天可以清楚明白地告訴你,張言靈不過只是主上的一個小廝罷了,我想做的事情,還輪不到他來對我指手畫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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