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這支隊伍並非不了解時局,在聽見一聲喝止的同時,所有人就就很自如地壓停了馬車,把貨物停放在了城門口,動作嫻熟且一點也沒有慌亂的跡象。

領頭人是個健碩的中年人,或許是因為怕熱,他裸露著兩個健壯的膀子,看上去孔武有力。

雖然夜色深邃,但在他跳下馬車的第一時間,他已經認出那名士兵身上穿著的是城門侯的盔甲,立刻恭敬地行禮道:「大人,我們是給軍營運送肉食的,一個月一趟。」

「可有文書?」城門侯聽見這樣的話,一隻手提著長矛向著前方靠近,同時身後的幾名城門士兵也緊隨其後,用審查式的目光對著整支隊伍上下打量。

「這是文書。」中年人小心地從懷裡摸出一卷用羊皮包裹著的竹簡,雙手遞給了那位士兵,同時還對著一旁正在查看貨物的幾名士兵笑著道,「各位大人可真夠辛苦的,大夜裡還得守著門。」

「你是韓忠?」城門候略略瀏覽了文書,確認了最末尾的那個記號,放下警惕的同時也笑了起來:「誰說不是呢,特別是這些日子管得嚴,都是三撥人輪著值守,夜裡連個盹都打不得。不過看文書上的日子,你這送肉也早了幾天?」

說著,他也向前走了幾步,對著那幾名士兵喊道:「好好看看,要是沒什麼問題就放他們過去。」

正如韓忠所說,車上裝著的都是肉食,有的是用荷葉包著,有的則是裝在桶中,包裹著醬汁,只需要打開就能聞到一股誘人的香味。

兩名查驗的士兵一路過去,倒也沒做些順手牽羊的惡劣事情,只是順手摘下一些嘗嘗味道,最後又撮著指頭繼續查看。

韓忠也十分懂得做人,恰到好處地對著幾人笑道:「正好小的還備了些豬肘子,一會兒軍爺們可以拿一些去吃吃,解解饞也好。」

「那可太好了。」城門侯不急於去跟著「揩油」,但也不代表他對這些東西不感興趣,雖然說看守他職銜大小也是個城門侯,可頭頂上的城門校尉才是真正掌權的人,相比較之下那些坐在室內休息的大人物們,他這樣的不過就是個做苦活的人。

他順手把長矛擱在肩膀順口問道:「對了,去軍營不是走東邊的朝宗門麼?怎麼今天倒是走咱們這道門了?」

「以前是走朝宗門,不過從那邊換了城門侯之後,新來的榮大人實在不太不好說話。」說起這事兒,韓忠臉上露出幾分苦相,「他非說這現在荊吳時候戒嚴,夜裡不准出城,就算是給了文書他也不准,我們也是沒法子,才走了這一頭。」

「換了個姓榮的?這事我倒是不知道。」城門侯笑了笑,又揶揄道,「不過這也正好便宜了我們白得這些油水是不是?只是韓老闆你苦了些,一會兒從咱們這道門繞道去軍營可得多走半個時辰。」

誰也沒有注意到,韓忠在陰影里的拳頭突然握了起來。

但接下來,他又嘆息了一聲,有些無可奈何地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你說說,我們吃的就是這碗飯,若是真不送了,軍中不得拿我們這些苦哈哈問罪?」

很快,那兩名檢查貨物的士兵也走了回來,點了點頭大概就是表示車上沒發現什麼異常,隨後城門侯點了點頭,回頭對著城頭上喊了一聲道:「放行。」

「多謝軍爺!」韓忠大喜,隨後立刻讓下面人拿了幾提肘子來,甚至還抱出了一罈子酒,都一股腦地交到了幾人手中。

城門侯自然是笑著接下了那些東西,擺擺手示意讓他們過去,然而等了一會兒,城門卻始終不開,城洞裡的黑暗依舊,倒是讓他有些尷尬。

「娘的,這些王八蛋,老子非得把他們扔進護城河醒醒腦子才行。」荊吳的幾座城門都連接著城頭的機括,雖說城門侯掌握著鑰匙,真要打開還要讓城頭的人幫忙才行,既然這城門一點動靜都沒有,顯然城頭上的人是偷懶睡著了。

「你們在這裡等著,我上去一會兒。」說著,城門侯就帶著幾人向著城牆方向走去,背影也被黑暗所遮蔽。

失去了人聲,城門口一下子變得寂靜起來,就連蟈蟈的聲音都聽不見,只剩下天上一輪殘月像是在一隻因為睏倦而眯著的眼睛,正靜靜地俯視著他們。

韓忠等了許久,卻始終不見城門侯回來,站在一片陰暗裡一時沉默,越發感覺到心臟的跳躍聲在不斷變快。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如此緊張,或許城門侯上樓光顧著教訓那幾個偷懶的士兵,又或者是機括出了問題正在修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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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多年血火中生還的經驗,卻讓他沒有再盲目等待,而是低聲對著眾人道:「兵器。」

沒有人回答,但隨著錚錚的金屬出鞘聲,隨行的數十人都已經從那堆砌著的肉類中抽出了兵器,一片如匹練般的刀光在月色下迸發。

但還沒等韓忠帶著人殺上城樓,城頭上卻已經響起了無數機括的聲音,城門依舊緊閉,而弩機已經上弦!

火光驟然大盛,被點燃的火把與火盆仿佛一顆顆太陽,帶著一種逼人的光亮,似乎要把他們所有人照得無法睜開眼睛。

城頭上,是城門侯的臉龐,但此刻他已經不再如剛才那般親和,眯著的眼睛裡一片冷色。

「周大人打草驚蛇的計謀有效了,這些藏在水底下的東西都鑽出來了。」城門侯,黃曜這樣說道。

站在他身旁的,正是一直處於城樓上觀望著的秦軻,從一開始他就收斂了所有氣息,但一雙眼睛從未偏離下方。

他的身份在建鄴城已經不再是什麼秘密,甚至已經有太多人見過他的這張臉,自然他不可能再扮成城門士兵。

不過今天夜裡他的事也不是為了搞什麼魚目混珠的把戲,菩薩劍早已經在他的手中吐露鋒芒,似乎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下去痛飲人血。

「只是不知道另外幾處是否能保證不出問題。」秦軻神情有幾分憂鬱。

黃曜則要比他有信心得多,爽朗地笑著道:「放心吧,周大人算無遺策,那另外幾處安排的不但有校事府高手,還有雷軍,那些老卒雖然看上去身體受過傷,但我敢說,就算是十倍於他們的敵人也未必能破開。」

秦軻點頭,回想起當初第一次來建鄴時候看見的那些老卒風姿,知道黃曜並不是盲目自大。

這些老卒都是從當年最殘酷的戰場上走下來的,儘管在建鄴城這座祥和的城市裡養了許多年,身上卻始終有一股銳利之氣,好像一把不斷磨洗的劍,隨著時間的推移,不但不會鈍滯,反而會越發可怕。

韓忠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已經有些來不及逃離了,儘管那片夜色依舊深邃溫和,帶著幾分神秘,卻已經無法成為他們的庇護,相反的,他們可以看見無數的陰影正在靠近,組成隊伍,組成人牆,組成……軍陣。

今天的夜裡,每一座城門都埋伏了伏兵,這些伏兵有些是老卒組成的建鄴第一城防精銳,雷軍,其他的則是校事府這些日子以來不斷從軍中調撥來的隊伍。

誰會想到,周公瑾從軍中借兵的真正目的,並非是為了在城中搜捕姦細,而是要用在城門這種地方用來把守關隘?

其實從一開始,這場看似浩大的搜捕行動,都只是掩蓋在真相上的一層皮,但也正是因為這場搜捕不斷地擴大,韓忠等人終於開始因為畏懼而惶惶不可終日,最終才冒險決定出城躲避。

可最終的結果是,他們只不過是鑽進了周公瑾和申道精心為他們設計的陷阱里。

明白了一切的韓忠有些後悔,但卻也只能咬了咬牙,看著城門四周不斷包圍過來的士卒,嘶聲道:「跟我殺上城樓!」

追隨他的本就是死士,自然也不會有任何反對,而且所有人都看得出來,當此之時,他們在建鄴內已經完全暴露,只有最快地奪取城門,逃出建鄴。

即便希望渺茫,可誰又能放棄那哪怕一點點的機會?

站在城頭的黃曜神情不屑地望著那些如同飛蛾撲火一般攻上城頭得人,看得出來,這個領頭的韓忠修為不錯,至少已經是第三重境界,再進一步或許就是一位小宗師。

可他哪裡知道,就在他身旁,正站著一位真正的小宗師?

「我先去了,雖然他們跑不了,但終歸還是會有些人受傷。」秦軻對著黃曜說著,其實心裡也有些失望。

那天他在虎家見到的兩名高手,一個刀客一個箭手並沒有出現,不知道是否是在其他城門,亦或者是早已經離開了建鄴避風頭。

不過他也沒有消極怠工的意思,隨著他菩薩劍微微一震,整個人就已經順著城樓的牆邊高高地墜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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