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雲壓境之下的建鄴城城頭,如今早已經失去了以往一貫的祥和氣象。

無數的活屍猶如螞蟻一般密密麻麻地在高聳的城牆不斷地向上攀登,對不斷落下的羽箭視若無物,空洞的眼神只是向上張望著。

城頭上的火油被傾倒而下,打濕了他們的衣甲,被磨得極快的兵刃也變得微微發亮,但隨後就有火焰自上而下地墜落下來,頃刻間,無數活屍發出痛苦的嘶叫聲。

這樣恐怖的景象,不要說那些新兵沒有見過,就連那些身經百戰,有些甚至兩鬢斑白的老將都沒有見過。

當年唐國南下大舉入侵,可也沒能打進建鄴城百里之內,誰曾想過這顆荊吳的心臟也會遇上這樣對手,又是這樣可怕的攻城方式?

城中儲藏的糧食依舊十分充足,每一個士兵們的身上都帶著肉乾和麵餅,只要腹中飢餓就可以拿出來匆忙地咬上幾口,但火油卻並非常備之物,隨著一次又一次的潑灑,大缸也在逐漸見底。

「不要亂!繼續下滾木!」阿布站在城頭的最高處,眼神銳利猶如鷹隼,但無論是他的身上還是大戟的木桿上已然都是鮮血,在火把的熱量下逐漸升騰起一股腥臭的蒸汽。

半個時辰之中,城頭就有兩處垛口被突破,那些活屍的力量大得出奇,一上城頭就是一通殺戮,慌亂之下,城頭的守軍居然無法抵擋。

阿布也因此帶著人連續衝殺了數次,才把那些活屍統統地殺死在城頭,守住了整個北門的防線。

「雖說知道他們的弱點,可……」阿布低聲自語。

火焰在近身戰中是無用的,而位於活屍腹部的蟲子遠沒有想像中那麼脆弱,他堅硬的外表幾乎可以和王玄微的玄微子媲美。

更令人作嘔的是,隨著時間推移,這些蟲子似乎在不斷地在腹部築巢,它們吐出的污穢不但刀槍都難以刺入,還會撐大活屍的小腹。

一眼望去,這些活屍一個個像是懷胎六七月的婦人一樣臃腫沉重。

這就像是……在結蛹?

阿布身體一陣惡寒,對於自己的這個推測有些難以接受,卻又覺得這未嘗沒有可能,但如果這些東西是真的在結蛹,從這樣的蛹里飛出來的又會是怎樣醜惡的東西?

手心裡,那隻從秦軻手中接過的虎符似乎在發熱,他原以為自己已經很明白責任的重量,但當他真正擔負起這座建鄴城的安危的時候,幾乎快要喘不過氣來。

正在這時候,他突然看見西邊城頭上驟然一片明亮,猶如沸騰的火焰向著上方不斷噴吐,心下立刻是一沉,隨後一臉慌張跑來的傳令兵的話語更是讓手心一顫。

「報!董將軍所部,突然有一隻被點著的活屍躥上城頭,一頭撞進了火油堆里,死傷慘重……西邊……攔不住了!」

阿布難以自制地破口大罵起來:「董將軍在搞什麼明堂!我說過讓火油要放得遠一些,並且要分開堆放,活屍再怎麼能跑,難道還能插翅膀飛過人群不成?」

「是……」傳令兵被阿布的吼聲嚇得一顫,有些為難地道,「是董將軍說,靠得近一些方便隨時取用……」

傳令兵說不下去了,他感覺到阿布銳利的目光猶如一把鋼刀,儘管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在阿布的麾下做事,但這般威嚴的阿布還是第一次。

難道只要是個人,一旦握住權柄,都會變得這樣高大遙遠?

阿布沉默著,其實從他發脾氣的第一時間已經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控,董將軍出現問題本就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

雖然他如今接過虎符,成了三軍最高統帥,但在一干老將眼中,他依舊還是那個初出茅廬,乳臭未乾的太學堂學生。

若非此刻荊吳到了危機關頭,大敵當前,只怕他們根本不會輕易聽命。

至於那些旁枝末節,這些老將們自恃多年戎馬,更是不會把他的告誡掛在心上。

「棄城。」阿布望著西邊那逐漸暗淡的火焰,知道那邊恐怕已經一片混亂,他開口開始下令。

「什麼?」傳令兵以為自己聽錯了。

「棄城!」阿布重重地點了點頭,似乎是為了肯定自己的決斷沒有錯,他望向城頭激烈的搏殺,不時有活屍攀爬上城頭,承受著連續數把長刀的揮砍,依舊瘋狂地衝進人群,奮力掙紮好一會兒才真正死去。

這些蟲子就像是會學習一般,如果說一開始火對他們的傷害如同摧枯拉朽,現在隨著這些蟲子紛紛築巢結蛹,火焰威力已經開始變得疲弱。

「城內傷兵變成活屍,軍營一片大亂,我軍士氣已經到了谷底,算上董將軍所部,已經總共有五處失守,既然無法一鼓作氣奪回,那麼再而衰,三而竭,城頭已經再難駐守。這些活屍無知無覺,也不會疲憊,但我們卻是人,終究無法連續不斷地應對這樣的攻勢。」

阿布回想起自己當初和朱然在沙盤上推演的每一個細節,握緊了拳頭,「若是現在離開,還有時間重整旗鼓,以巷戰之法應對,若是現在不走,一旦被徹底擊潰,敵軍便會長驅直入,以摧枯拉朽之勢直逼宮中,屆時就真沒有回天之力了。」

「走!」阿布嘶聲對著城頭的所有人喊道,「六營隨我斷後,其他人先退入城中!」

……

建鄴城,軍中大營。

黃曜一刀斬開活屍那臃腫的大肚子,眼睜睜地看著裡面流淌出來一股腥臭的液體,隨後那尚未成型卻已經有了幾分形體的蟲子,胃裡一陣翻騰,險些一口吐出來。

「娘的,這玩意兒到底是什麼東西?」黃曜喘著粗氣,退入陣列之中,這才有了時間仔細觀察即將被步兵方陣踩爛的蟲屍。

它像是一隻蝴蝶,但卻有人的嬰兒大小,一張面孔上融合著人的五官卻又是徹頭徹尾的蟲子模樣,四對觸手上長著灰色的毛髮,只是看上一眼就讓人生出惡感。

「越看越想把這些玩意兒統統弄死。」黃曜感慨了一聲,隨後再度一聲令下,整個方陣高舉著長毛,猶如一隻張牙舞爪的猛虎一般向前壓迫而去。

這座軍營是活屍鬧得最為嚴重的一座,近千名傷兵在裡面變成了這樣非人非鬼的東西,事情發生又是在夜間,整個軍營里都沒有任何心理準備。

連日的守城,使得這些士兵們格外疲憊,加上深邃的夜色和濃重的黑雲,整個軍營就像是一口被燒開了的油鍋,只需要潑一盆水進去,立刻沸騰迸濺起來。

當黃曜意識到「夜驚」在發生的時候,已經晚了,整個大營一萬五千餘人都亂成一團。

內圈的士兵不是被活屍啃噬,就是嚇得發瘋,拚命的往外跑,而外圍的士兵不知所以,也慌亂起來,喊什麼的都有。

甚至有人還大聲叫嚷著「城破了城破了!敵人要進來了!」黃曜只是看了那人一眼,提著刀便把那人砍下了頭顱。

「放在邊軍里,你這樣的人足夠死十幾次。」這是黃曜對那顆頭顱說出的最後話語,而他隨後就在營中開始不斷地奔走,尋找在亂軍之中的各個將軍,連通那些還算鎮定的親衛,一步步逐漸控制住了局勢。

現在,近五百活屍被被他帶著的三千人步步壓迫進包圍圈中,雖然這些東西不會恐懼,也不知疼痛,但黃曜這一方靠著嚴密的方陣和肅然的紀律,終究是完成了合圍。

絞殺開始之後,黃曜終於鬆了一口氣,望著已經一片狼藉的大營,嘆息一聲。

他多年學習用兵,自然知道這樣的亂兵已經不堪大用,即便是把這群情緒慌亂,士氣低落的傢伙再度丟上戰場,也別指望他們能激發什麼血性。

他們最大的可能,是在敵人的凌厲攻勢下丟盔卸甲,甚至反過來打自己人。

「或許朱將軍在場的話……」黃曜還不知道朱然已經死去的消息,秦軻並沒有時間和機會把那把朱然的佩刀「衛國」送到這個黃漢升侄子的手上。

遠方的號角聲顯得十分低沉,猶如黑夜中的哭號,黃曜雙肩一震,把目光轉向城頭,有些不可置信地道:「真要啟用那一套戰法?」

可號角聲久久不停,其中的節奏和轉折已經清楚地轉達了意思,黃曜也不得不相信,城頭的守軍真的開始有序撤退,並且打算進入那些民居打巷戰。

看來大家的日子都過得不怎麼樣啊。黃曜自嘲地笑了笑,隨後面色立刻轉為了莊嚴肅然的樣子,大喝道:「加快些,一刻鐘之內,把這些東西清理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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