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又飄起了雨,一望無邊的湖面上雲霧飄渺,乳白色的霧氣纏繞在搖曳的青虹香蒲之間,好像是海面上的一座座植被茂密的島嶼,裡面不時傳出一兩聲獸吼。

傅則陽站在君山最頂上的光明神殿里,隔著巨大的落地窗看著外面的風景,透過時緊時慢的雨絲,望向北方,微微出神。

「師父!」芝仙和石生並排從後面的大門走進來,兩人都一副風塵僕僕的模樣。

「嗯。」傅則陽轉身,招呼兩小走近,「你倆都胖了,看來洞玄道姑那伙食不錯。」

「伙食不好。」芝仙搖擺小手,「就是各種蟲子,我和小石頭烤著吃,炸著吃,天天吃洞玄仙婆最寶貝的五行靈蠶,這回我倆把她辛辛苦苦培育出來的六翅金蠶的蠶母給吃了,導致一窩六翅金蠶都發瘋了互相啃咬。她終於決定,讓我們砍了老桑,然後趕緊回來了。」

「乾得好!」傅則陽在他腦袋上拍了拍,「以後有機會,我再派你們去吃大戶。」

芝仙皺著乳白色的小眉毛:「可惜大傻鳥不在,不然那些蠶蟲他都能給吃光。」

「放心吧,他用不了多久就能回來了,經過這一次劫難,他三災已滿,以後便能順遂,連天劫也能輕鬆度過,到時候他若喜歡人形,便可脫體化形,修證人身。」

「用不了多久就是還有好久呢。」芝仙仍然不開心。

石生默默地雙手呈上來一個玉匣,傅則陽問他經過,他如實回答:「那老桑被仙婆用百獸屍骨養著,長成一株參天大樹,雖有靈智,卻忘記了過去所有的記憶,我問她關於我母親的事,她也不記得了。仙婆每天把五行靈蠶依次放出去,亥子兩個時辰放冰蠶,寅卯兩個時辰放碧蠶,巳午兩個時辰放火蠶,申酉兩個時辰放金蠶,丑辰未戌四個時辰放石蠶。每次放蠶,少則數千隻,多則幾十萬,飛出去落在巨桑枝葉上面啃食,很快吃得只剩下一截光禿禿的樹樁。仙婆將蠶收回,讓弟子以漚出來的糞水和新鮮血肉澆灌,再以法力催長,不過一刻鐘的時候,強行使其枝葉長成復原,再放另一批去嚼食她的嫩芽,如此反覆永無停歇。」

「你最後是怎麼處置她的?」

石生點頭:「雖然她這個樣子比死了更加難受,便如同每天都要死去活來八九次,又是被仙婆法術禁錮在那裡,毫無還手之力,但母親和外祖大仇不能不報,我依照太師父交代的,用南明離火劍將其斬碎焚燒,最後只剩下這些灰燼,裝在匣子裡帶回來。」

「嗯,很好。你們下去吧,在南疆住了這麼多年,都快不認的家了吧?」

「才不會呢!」芝仙拉上石生直接從窗口飛出去,一白一紅兩道虹光在浩瀚的湖面上似蜻蜓般點了兩點,隨著芝仙的一聲歡呼,鑽入茫茫雲霧之中去了。

雨絲越來越小,卻越來越密,霧氣也越來越濃,似乎有蛟龍要蛻皮凝珠了。

傅則陽把玉匣打開,裡面是一搓燒成焦炭的黑灰,他身子倏地消失不見。

下一刻,傅則陽出現在了一座荒島上,真的是荒島,周圍也是如雲夢澤般的茫茫大水,水上是濃霧,霧氣上面是烏雲,天地之間,一片慘澹。

島上沒有岩石沙礫,儘是濕漉漉的淤泥,淤泥和水揉抹在一起,混成髒兮兮的沼澤。

傅則陽站在荒島中央,左手托著玉匣,右手中指析出一滴金色的精血,落在匣中的黑灰上,一滴,兩滴,連滴了十三滴,炭灰開始綻放出金色的光彩,金光閃爍不久,裡面又出現了嫩綠色的青色光芒,青光越來越亮,越來越濃,最終形成一點嫩芽。

玉匣翻轉,靈根被拋入地下,一沾著水土,立即鑽入消失。

傅則陽背負雙手漠然地等著,一動不動,仿佛一尊做得極為形似的蠟像。

過了約有一頓飯的時候,靈根開始破土,伸展枝條,以迅速長到三四米高,孱弱的樹枝上,掛滿了嫩綠的桑葉。

算起來,她已經算是第三世了,也曾得過一世人身,生而通靈,是個嫩嫩的小蘿莉的聲音:「你是誰?這是哪裡?」

傅則陽面無表情地問:「要想知道我是誰,你先告訴我,你是誰。」

「我……」小樹搖晃枝葉,傳遞出來的神念帶著疑惑和懵懂,「我……不知道我是誰,哎呀,我感覺我是應該記得的,但是卻記不得了,我……仿佛忘了很多東西。」

「你想把你的過去都記起來嗎?我可以幫你。」

「我……」小樹苗想了想,「我不想記起來,我有一種預感,那些記憶都是很不好的,我會很難過,我不要記起來。」

「為什麼呢?無論是好的記憶,還是壞的記憶,都是屬於你的,你經歷過的喜事、壞事,你做下的好事、惡事,共同組成了豐富多彩的神識世界。」

「我不要豐富多彩,我想要安安靜靜地,安安靜靜地活著,安安靜靜地長大,迎著風,拍著雨,最好誰都不要來招我,我自己就這麼一天一天地過著。」

「你這個願景很好。」傅則陽贊了一句,「可惜,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有一句話,你過去肯定聽過,叫做樹欲靜而風不止,哪怕你忘記了過去的事情,不願意想起過去的事情,但那些事情,就是你經歷過,親手做下的。所以,你必須想起來!」

傅則陽說完抬起右手,從掌心發出一道金色的魔光,將小樹罩住。

「不要!我不要想起來……」小樹大聲尖叫,用力地搖擺枝葉,塵封的記憶如同流水一般迅猛湧出:她用樹根鑽入活人的身體將其迅速吸成乾屍、她被天雷狂劈天火焚燒神魂巨震、她被天痴上人囚禁在青虹島、他被傅則陽大卸八塊、他被傅則陽從地下抓出來扯碎、她被洞玄仙婆放蠶啃噬……

她極力想要擺脫這些記憶,摒棄掉這些記憶,但是並不起作用,這些記憶依舊是那麼樣地鮮活,一幕接一幕呈現在她的腦海里,她瘋狂地大叫,恨不能立刻死了。

終於,三生六百多年的記憶全部恢復,傅則陽收回魔光,負手而立。

桑仙姥痛不欲生,大聲哭嚎:「桓則陽!你為什麼還不肯放過我!從我們共同投胎在桓桑兒體內的那一天開始,你就隨意擺布我,引誘我嫁給天痴老兒,又逼著我向他屈服!我不想招惹你,我想離你遠遠的,我永世都不要再見到你!我知道你不肯,只要我稍稍露出想要與你恩斷義絕的意思,你就會讓我生不如死。我就想借心如神尼跟破頭和尚之手殺了你,好徹底擺脫桎梏……就算我害了你的徒弟、徒孫,你把我送到洞玄妖婦的手裡,讓我成天生活在地獄之中,受那萬蠱噬體之刑……這麼多年,也該贖清了!你為什麼還不肯放過我?你把我殺了!把我滅了!讓我形神俱消,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你為什麼還要把我救活?」

「我對你還不夠好嗎?我讓你嫁給天痴,是給你找了個大靠山,並讓你快速修成不死之身。你處處為你著想,你卻幫著外人來害我?」

「我不要跟天痴老兒在一起!你殺了我!快殺了我!」

「我不會殺你的。」傅則陽笑著走上前幾步,來到樹下。

桑樹嚇得直往後躲,發出絕望地哭聲:「你這個魔頭!你到底想怎樣?」

傅則陽伸手在桑樹枝上輕拍了兩下,語重心長地說:「老姐,我並不會把你怎樣,我只是想要你永遠跟我在一起,一家人就是應該整整齊齊的不是嗎?這些年,你弟弟我神功大成,領悟造化乾坤的大道,這裡,是我開闢四大五行,生成出來的一方小世界。我準備將這裡當作魔獄,老姐,你以後就是這裡的魔主。」

「我不要做魔主……嗚嗚……我要離開這裡,哪怕是死,我也要離開這裡……」

「你走不了的,老姐,你不要再哭了,我都已經給你安排好了,以後你就是這裡的王,你是不是特別恨我?恨到想要把我一口一口咬了吃掉的那種?恨我就好了,以後這裡就叫做憎恨魔獄,你就是憎恨魔王,這裡整個世界都是屬於你的!你可以盡情地發泄你心中對我的恨,你可以自殘自焚,但是你的元神跑不掉,還是會籍著我的精血在這裡重生。偶爾呢我會將一些我不喜歡的人或者動物打入到這裡,你可以把你對我的恨發泄到他們身上,把他們扯爛撕碎,死去以後,再重生給你撕扯。當然,你也可以把你對我的恨傳播到他們身上,你們一起恨我,同恨相濟,你說好不好呢?」

「桓則陽――」桑仙姥尖聲大叫,「你不得好死!我要詛咒你,用我的六百年修為詛咒你!你早晚也會跟我一樣,被人折磨得生不能生,死不能死,日日夜夜都要忍受比我更慘百倍萬倍的酷刑!快要五百年了,你的劫數也要到了!你必然會被那些佛門的大和尚大尼姑們消滅掉的!」

傅則陽笑了笑:「這樣就對了,你就是應該恨我。」他低頭看著下方的沼澤地,沉默了片刻,抬起頭看著桑樹悠然說道,「我教你一個可以離開這裡的辦法,那就是放棄對我的恨,放下對這個囚禁你的世界的恨,然後這裡就不能再束縛你了,死亡以後,就能轉世到別的世界去投胎了,你能嗎?你能不恨我嗎?你不能,我之所以敢這樣痛快地告訴你,就是知道你不能,非但如此,得知了這個信息以後,你還會更恨我,你恨我越深,咱們之間的羈絆就越深,你就越不可能離開我。老姐,道理我都給你說得清清楚楚了,日後,你就是這魔獄之主,所有我送進來的人,都隨你蹂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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