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瑞雅在門外駐足良久,聽著裡面熱油滋滋冒響的聲音,手放在門把手上,卻一直沒有扭開。

直到旁邊鄰居響起開門聲似乎準備出來,她才鼓起勇氣推門進去。

「歡迎回來,可以吃飯了。」

一如既往的問候,芙瑞雅遲疑了一下,「我回來了。」

「看《大學生的月亮》還是看《死亡追蹤》?」亞修將飯菜放在長桌上,操作知識之幕準備今晚的下飯視頻。

《大學生的月亮》是關於校園生活的輕喜劇,主角是一位學習成績很差的哥布林,但他在吃下月亮糖後,卻能進入極度聰慧的『月亮模式』。在這個狀態下他進行考試幾乎無往而不利,甚至以統考第一名的成績考入了血月國度最高學府。

但吃糖也給他帶來許多副作用,讓他的性格千變萬化,時而不著調時而靠譜,時而禁慾時而好色,時而溫柔時而狂暴。

為了隱瞞自己的學渣身份,哥布林不得不一邊對抗副作用,一邊積極參與大學生活,從而展開了一段嬉笑怒罵的校園故事。

平心而論,這部校園劇確實拍的不錯,節奏明快,笑點一個接著一個,充斥著各種對大學生活的嘲諷揶揄,哪怕在亞修看來,也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好劇。

前提是你能忽略它在暗暗為『月亮糖合法化』製造輿論趨勢。

在凱蒙市宣布月亮糖合法化後,其他各市也在積極推進相同的議案。這部《大學生的月亮》能如此爆紅爆火,後面少不了各個利益集團的推手,甚至可以說這就是一部月亮糖的宣傳劇,志在改變大眾對月亮糖的負面看法,甚至想讓大家將月亮糖視為日常消費品。

順帶一提,這部劇的月亮糖唯一制定品牌便是連亞修都頗為熟悉的『白雪公主』,從這就能看出誰是這部劇的最大讚助商了。

而《死亡追蹤》是一個幻想劇,說的是一位主角被好友殺了,但在死亡瞬間主角跟好友的靈魂調換,好友的靈魂在主角體內死去,主角頂替好友的身體活下去。為了搞清楚自己為什麼會被殺,主角扮演著不同人的身份,一層層追查上去,經歷一次次的死亡,破壞反派一次次的計劃,解開一重重的謎團,是一部節奏非常緊湊的懸疑劇。

亞修看了一下劇透,發現反派是一個邪教組織。

而他橫看豎看,發現這邪教雖然名字不叫四柱神,但看起來像是四柱神,動起來像四柱神,叫起來也像是四柱神,這分明就是四柱神教!

這也罷了,但影評里居然有人在問「這是不是根據亞修・希斯真人事跡改編」,亞修直接假裝成說公道話的純路人噴過去了――這部劇開播的時候我還沒落網呢!

「《大學生的月亮》吧。」芙瑞雅說道。

亞修自無不可,津津有味地看片下飯,不時笑得肩膀抽動,吃著吃著還伸手揉一下小弦,小弦發出不滿的叫聲後繼續扒貓糧。

而芙瑞雅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影劇和美食上,在她可愛妖艷的美貌下,正烹飪著複雜的心情。

阿德拉說的是對的。

亞修是一個危險的男人,這點芙瑞雅早就知道了。她只是沒想到除了表面的危險外,他內里還如此『惡毒』――沒有什麼比束縛一個自由靈魂更邪惡的事了。

哪怕是監獄,也只是束縛人的軀體。

芙瑞雅不禁回憶起前幾天寫社會化撫養論文查過的資料:「生育者與被生育者存在的血緣關係是距離自由最遠的枷鎖,切斷一切先天關係是人格自由的基礎……人與人之間的所有依附關係都是對自由的叛逆。」

除此以外,過去十幾年所受到的道德教育也在她腦海里浮現。

「人性是最難以描繪的色彩,他今天是好人,但明天就可能變成滅絕人性的犯罪者。當你全心全意信任對方,就代表對方可以肆意傷害你。」

「不要對他人抱有任何期待,他人即地獄。」

「只信任自己,只負責自己,只為自己而生,只為自己而死。」

「最好的平等,是我占不到你便宜,但你也占不到我便宜,徹徹底底,毫無關聯的平等。只有人與人毫無關聯,才有自由的呼吸空間。」

「千萬不要讓別人在你心裡埋下種子。」

芙瑞雅偷偷看了亞修一眼,發現他笑得飯都要噴出來,嘴角邊有一道奶油跡。面對這近乎食人魔的餐桌素養,芙瑞雅心裡卻沒有絲毫不適,甚至有股莫名的衝動――她想用舌頭舔掉那道奶油跡。

真是太可怕了,媚娃心想。

阿德拉說得對,趁現在自己還有理智,要迅速斬斷這段關係,將亞修驅逐出自己的生活。

否則,她將無法維持『完整的自我』,而是墮落成情感的奴隸,被虛無縹緲的關係所束縛,徹底失去人格上的自由,淪為社會關係的附庸,進而變成一個空殼。

怪不得亞修是邪教首領,如果四柱神教的教徒個個都是這種試圖污染別人的『無恥之人』,那確實是得嚴厲打擊。

怪不得她心裡會厭惡、遠離亞修,一想到未來會她像現在這樣密切關注亞修的一切,因為亞修快樂而快樂,因為亞修悲傷而悲傷,願意為亞修付出一切,她的內心就湧出……湧出……

……充滿忐忑的期待?

不行,芙瑞雅,你可是擁有獨立人格的媚娃,絕不能屈服於邪教首領的卑鄙手段下!

你要鼓起勇氣,將他趕出這座公寓!

沒有他,你才能變得更好!

吃完這頓飯就說出來!

洗完碗就說出來!

等做完這個作業就――

「我今晚要走了。」

芙瑞雅猛地抬起頭,「你要去哪?」

「去越獄犯該去的地方。」亞修穿上外套,戴上口罩,「非常感謝你這幾天的照顧。嗯,雖然我覺得更多是我在照顧你。」

「這,這麼快嗎?」芙瑞雅有點慌忙:「還沒到第七天……」

「雖然期限是七天,但這幾天我已經找到我需要的情報,不需要繼續逗留了。」亞修召喚出同情術靈,「你還不是術師吧?有保存術靈的容器嗎?」

「有,有。」芙瑞雅過去拉開柜子:「我有一個可以暫時保存術靈的熒球……」

亞修等了好一會兒,看著芙瑞雅還蹲在那裡翻箱倒櫃,過去瞥了一眼,伸手拿出一個透明的球體容器:「是這個嗎?」

「啊,是這個。」芙瑞雅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哎呀,它就放在這裡,我怎麼沒看到呢?」

亞修將同情術靈放進熒球,解除自己跟術靈的連接,熒球頓時泛起一陣螢光,然後同情術靈懶洋洋地伸展身體,似乎是睡過去了。

「喏。」亞修將熒球遞給芙瑞雅:「我們的契約完成了。」

「嗯。」

「我離開後你也別暴露我的信息,畢竟你終究是包庇在逃越獄犯,可能會給你帶來麻煩。雖然我已經儘量避開鄰居,但說不定會有人看見我出沒,如果有人詢問你,你就說我是你從酒咖撿回來的,用完後沒想到居然沒死。」

「好。」

亞修蹲下來看著小弦,伸手揉了揉它的貓頭:「再見啦,以後覺得痛就別自己死撐,要大聲喊出來,不然沒人知道的。」

他站起來看著芙瑞雅,笑道:「那,祝你安樂,芙瑞雅。」

芙瑞雅沒有回應。

她低頭盯著小弦,仿佛折耳貓忽然變成了一隻她不認識的怪物似的,她無法將視線從貓移開。

亞修也不以為意,越過她走向玄關。

「你還會回來嗎?」

亞修一邊穿鞋子一邊說道:「不會,如果不出意外,我今晚會做一件大事,我回來找你只是給你惹麻煩。」

「那你以後住哪?」

「風餐露宿吧,我可能要離開凱蒙市了,總有辦法的。」

「聽上去好慘啊。」

「是挺慘的,剛才這頓晚餐這麼豐富,也是因為我預感到我未來一個月都會過得很慘,算是最後的快樂了。」

當亞修右手握住門把手,他的左手也被人握住了。

他轉過頭,看見芙瑞雅緊緊抓住他的手腕。

亞修心有所感:「你想讓我留下?」

「不。」芙瑞雅搖搖頭:「我不想你繼續留在這座公寓里。」

「但我想跟你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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