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越獄前,亞修曾在飯堂里單獨見過羅納德一次。

雖然說羅納德對他而言就是一個工具人,但如果說亞修沒有半點惻隱之心也是假的,因此亞修曾試探過羅納德越獄後的打算,是直接跟朗拿分道揚鑣還是刺殺朗拿。

如果是後者的話,亞修可以跟他達成一定的共識――無論如何,在完成哈維的契約後,越獄犯們肯定會先打過一場。

與利益無關,跟恩怨無關,單純只是信任問題。

你無法確定別人會不會出手害你,所以你就必須先出手。

面對一群從糞坑裡爬出來的死刑犯,將他們往最壞最糞最屑的方向想就對了,因為他們也是以渣滓之心度好人之腹。

如果羅納德需要,亞修可以私下串聯伊古拉、哈維,四人在決裂時集火朗拿。畢竟光頭狼人確實是在他們之中戰力最強的一人,再加上是統治種族月影,大家有太多對付朗拿的理由了。

然而羅納德卻是明確拒絕了亞修的好意。他很感謝亞修的幫助和提案,但他堅決不允許亞修等人插手他的事。

倒不是亞修看不起羅納德,但一名匪幫殺手對殺人這件事居然有原則也未免太扯淡了。羅納德也沒解釋太多,只是搖搖頭,表示亞修等人出手只會破壞他的復仇。

「我一定要令朗拿感受到真正的痛苦。」

......

前方是揮舞著毀滅之刃的傑拉德,後方是處心積慮懷恨在心的羅納德,朗拿表情無悲無喜,只是在聽見鋼珠的呼嘯風聲時,微微側了一下腦袋。

然後,一抹陰影降臨。

噗呲!

傑拉德的鏈劍在斬入一個人後,居然停了下來。他感覺到灌注奇蹟的劍刃像是斬入最堅硬的金屬,最沉重的泥潭,所有力量都被面前這具瘦弱的身軀吸收。

而且,這怪異的斬擊感……

飛濺的血液如同滾燙的鞭子抽到朗拿的臉上,他看著擋在他面前的身影,微微斂下眼瞼。

羅納德之所以能以一翼術師的實力成為『金嘴』,便是因為他在虛境得到一門隱秘派系,可以製造出相當於器靈的一次性鋼珠。通過精心準備,這些鋼珠的破壞力足以直追二翼,在有心算無心之下自然能刺殺二翼術師。

其中有一枚鋼珠名為『閃爍鋼珠』,可以讓羅納德移動到鋼珠位置。在越獄後的這段日子,朗拿花了很多功夫才幫羅納德集齊閃爍鋼珠的材料,幫他煉製出1枚――羅納德以前那些放置道具安全屋早就被狩罪廳搗毀充公法拍了。

這枚閃爍鋼珠,有太多可以使用的地方,譬如剛才就出現了三次應該要使用閃爍鋼珠脫離的危機時刻,然而羅納德都沒用。

他選擇用在這裡。

在傑拉德抽回鏈劍的時候,羅納德如同一團爛泥往後倒,朗拿接住了他,血液逃亡的傷口露出裡面猙獰森寒的鋼骨。

這便是羅納德使用鋼珠的秘密,他並非靠術力驅動鋼珠,而是以自身鋼骨作為基底,產生磁力引導鋼珠。

除了是施法媒介,鋼骨也給予羅納德強大的防禦力。這身鋼骨本就是一個奇蹟,看似瘦弱的羅納德可以將任何打擊通過全身鋼骨進行分散緩衝,哪怕是朗拿也不曾咬下過羅納德一根骨頭。

所以,在傑拉德命中羅納德時候,這位金嘴就已經死了。他成功擋住了傑拉德全力一擊,而代價是他全身骨頭、器官甚至是肌肉都被強大的衝擊力碾碎。

朗拿感覺自己接住的不是人,而是正在溶化的冰淇淋。羅納德似乎刻意保持面容的完整,因此朗拿能看清他最後的表情:嘴角上翹,眼睛微微眯起來,似乎在笑。

朗拿能從上面看見怨恨,看見解脫,甚至能看見一絲……憐憫。

順勢將羅納德的屍體負在肩上,然後朗拿一手拍向高台地面。

「祈求月之暗面。」

高台猛地冒出千百個奇異符文,血月降下暗紅光芒,剎那間高台變成了一個絕對禁區,上面的所有人都被排斥出去,包括朗拿和傑拉德!

傑拉德展開三翼飛行懸空,他盯著正在被暗光塗抹的虛境通道,臉色極其難看:「你怎麼――」

「你應該看過我的履歷,知道我曾經也是一名精英月影牧師吧?」朗拿放下羅納德的屍體,瞥了一眼不遠處那群看著高台的牧師:「在狩獵祭典里,牧師的最大用處不是祝福,而是負責封鎖摧毀通道。」

「這麼多年過去,「月之暗面」的儀軌依舊沒什麼變化,我依然能輕易觸發高台里準備好的術式,補上最後一個流程,引動月影的力量,徹底禁絕虛境通道。」

傑拉德此時也不再著急,在眼睜睜看著亞修踏入虛境通道後,他又恢復回往常的血狂獵人隊長,「但這也意味著你逃不掉了。」

「對我而言,碎湖監獄,凱蒙市,或者其他國度,都沒什麼區別。」朗拿脫下斗篷,露出他無須無發的兇悍臉孔:「只是羅尼渴求越獄,我便盡其所能滿足他的願望。」

「剛才亞修幫助了羅尼,希望這份回禮能讓亞修滿意。」

「亞修・希斯,他真是一位比媚娃更會蠱惑人心的魔鬼。」傑拉德嘆息一聲:「居然連一位月影叛徒都願意犧牲自己來成全他的逃亡。」

「誰說我要犧牲自己?」

朗拿脫下襯衣,露出一身宛如大理石雕琢的強健體魄。

「你的意思是,你想在我面前逃跑?」傑拉德輕輕一抖鏈劍,將鋒刃上的鮮血震出一團血霧:「我不是唯術力論者,但你剛才出盡全力才勉強抵擋我的鏈劍鋒芒,我不認為你有這個能力。」

「而且,我今晚有些不爽,想早點回家休息。說到底,我現在已經是義務加班了。」白髮獵人的紅眼掠過狠厲弧光:「我不會再遵守《狩罪廳執法條例》里的安全條款,對任何試圖阻止我下班的人,我不會手下留情。」

朗拿似乎感受不到傑拉德殺機,平靜問道:「同為血月極主的寵兒,你知道月影族和血聖族的差別是什麼嗎?」

傑拉德回答得毫無遲疑:「月影主生,血聖守死。」

「是的,月影主生,血聖守死,這既是代表兩族的社會分工,也概括了兩族的性格特點。血聖族擁有死一般的冷靜,月影族永遠保持初生般的激情。」朗拿看了一眼在旁邊好奇圍觀的月影牧師:「但在我看來,這句話也可以解釋成血聖族都是骯髒的大人,月影族都是頑皮的小孩。」

回憶起自己那位大尾巴狼下屬艾蜜,傑拉德不得不承認朗拿說得很對。這時候白髮獵人意識到什麼,定睛看著朗拿:「朗拿・奇奧斯,你似乎……」

「「只有心地純潔的人,不忘在夜間祈禱的人,才能在烏頭草盛開的月圓之夜化為月影」。」朗拿說道:「我從小就發現我跟其他月影選民不一樣,他們充滿激情,感性衝動,純潔天真,單純貪婪,而我恰好相反――我天生沒有感情,沒有慾望。」

「有趣的是,我最終還是成為了月影,變成一頭只有在陰影里才能變身的狼人。牧師讓我隱藏自己,但月影派系裡大多數術靈都需要情緒作為燃料,因此我不得不藉助『愛意』術靈的幫助。」

「或許是幸運,或許是不幸,我在虛境得到了一套心靈派系的禁忌儀軌,儀軌的效果是讓術師收割別人身上的情緒,似乎是用來配合那些需要燃燒大量情緒的奇蹟。」

「但對我而言,情緒正是我需要的。我需要收穫感情,我需要什麼東西來填補內心的空洞。」

「我改進了儀軌,但過程也變得更加血腥。我很快就被抓住了,秘密也因此暴露出去,但教會沒有處死我――教會從來不會處死一名同胞,所以我被送入碎湖監獄,我可以在那裡繼續我的研究。」

「我會在目標心中種下『愛意』,同時讓愛意充溢全身。我竭盡全力扮演出『愛』的模樣,但始終沒有成果。沒有感情的我,就算收割了再多情緒,終究是無法理解,也無法體會。」

「但剛才看著羅尼死在我面前,我內心的荒原迎來第一次萌芽。」朗拿握緊染血的拳頭:「花了九年時間,我終於獲得了感情。」

傑拉德饒有興致地問道:「是愛嗎?」

「不,是恨。」朗拿的語氣終於有些許起伏:「羅尼是因為恨我,所以才要死在我眼前!」

「他知道我的感情都是偽裝,知道任何報復對我而言都沒有意義。唯一能讓我感覺痛苦的辦法,就是讓我獲得感情。」

「所以他要越獄,他要離開血月,他要積累希望,積累快樂,然後選擇在一個合適時候,以最悲慘的姿態,像泡沫一樣死在我面前。」

「這樣一來,他內心那棵用希望澆灌,用快樂作為肥料,用自由作為陽光,但卻生長在痛苦土壤上的扭曲之樹,便會結下最艷麗的果實,種在我的內心深處。」

「他成功了,我也成功了。」

朗拿豎起兩根大拇指,用羅納德的血在自己的眼眶下畫出兩道血痕。

「原來,恨是這種感覺。」

看見這一幕,傑拉德眉頭狂跳,一些不好的回憶再次湧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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