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鈞一路回到山神廟所在的山坡,還沒靠近,遠遠地就看見白雪地里有三個身影,如同三座塑像。

程鈞一皺眉,停下腳步,只見中間唯一坐著的那個,穿著一身灰撲撲的布衣,盤膝正坐在雪地上,正是那小和尚,只見他雙目微合,無喜無嗔,神情平靜的近乎虔誠,已有些高僧風範。在他身邊一左一右,站立著兩個道童,穿著打扮與昨日的清風明月相似,年紀也相仿,只是相貌卻是全然不同,身後也少了七星寶劍,顯然是另外的兩個道童。

程鈞一見眼前的形式,眉頭就是一皺,腳下不停,徑直走上前來。

聽到他的腳步聲,那兩個道童同時轉身,只見兩人神色平和,全無清風、明月兩人的驕矜神色,反而顯得謙和禮貌。其中一人上前一步,躬身行禮,道:「敢問前輩就是路過萬馬山的修道同道麼?」

程鈞目光一轉,只見那道童手中捧著一個紅木匣子,略一思忖,便知他們是幹什麼來的,點頭道:「就是我。」

那道童笑道:「小童是紫雲觀岳華道人座下道童春風,奉先生之命,特來請尊駕進紫雲觀一敘。」說著雙手呈上拜匣。

程鈞唯一挑眉:這岳華老道反應好快,也能忍耐,真的下拜帖來請。他見這春風禮貌周到,也就客氣道:「不敢當。」接過拜匣,打開來看,只見裡面一張拜帖,寫的是「同道紫雲觀岳華道人拜上,恭請道友大駕光臨小觀。」底下露出來一張禮單。

程鈞沒想到居然還有禮單,只見上面註明「黃金十兩,靈石十對」,暗自一笑,對於散修來說,二十靈石已經是大手筆,然而多加了世俗的黃金,就有些蛇足,用修道界的話說,沾了世俗銅臭,不過他如今一窮二白,哪有資格笑話他人,含笑道:「禮物不敢。帖子收下,拜匣奉還。明天我程鈞定然去紫雲觀拜訪岳華道友。」

春風之外那道童一怔,道:「你現在不跟我們去麼?」

春風呵斥道:「化雨,不得無禮。把禮物呈上來。」那化雨不敢多說,捧了禮盒上來,程鈞也不多做客氣,便收下了,春風上前一步道:「既然如此,我等先回,師尊明日在紫雲觀恭候大駕。」說著再行一禮,帶著化雨離開。

他們一走,小和尚立刻從入定狀態緩過來,笑嘻嘻的哪還有剛才的氣度,跳起來道:「可算走了。我最怕見這兩個人,要是清風明月兩個來,他們只會耍狠,我倒是喜歡,跟他們硬碰硬也不怕。這兩個傢伙說話句句帶笑,又透著一股陰勁兒,偏偏還不能拿他們怎麼樣。我為了打腫臉充胖子,在這打坐了一下午,煩死我啦。」

程鈞笑道:「也虧了見了這兩人,才覺得那岳華道人像個樣子,若都是清風明月的樣子,我都沒興趣與他見面了。」

小和尚笑著道:「你說話總是很厲害的樣子。」頓了一頓,肅然道,「只是你不該答應他們。那紫雲觀不是好去的,說是龍潭虎穴也不為過。岳華老道也不是好相與的,春風化雨的笑裡藏刀,就是他外的一面。那清風明月的狠辣無情,就是他里的一面。」

程鈞道:「總要去一次,拜匣我也收了,這番試探就見好即收。這齣戲要再演下去,非得我上門一次不可。難道我坐等他失了耐心找上門來?我還不曾親眼見到他的虛實,還是少做敬酒不吃吃罰酒的事情為好。」

小和尚搖頭晃腦道:「你這樣的人,怎麼也說出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話來?唉,不過事有湊巧,你答應他再拖上一天,正巧對了,到了明天,咱們說不定就不怕他了。」說著,嘴角露出一絲笑容。

程鈞哦了一聲道:「怎麼?」

小和尚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興奮,握著拳頭揮了一揮,道:「來,我給你看一件好東西。」說著,拉著他往山上爬去。

程鈞心中也有些好奇,跟著他一路上山,進了山神廟。那山神廟雖然窄小,卻也有前後三間房。外面那間,就是程鈞原先躺過的那間,除了神龕之外,只掛了一口大鐘,已然滿滿當當,容不下別的。後面的兩間,程鈞就不曾去過了。…,

小和尚這一次把他引到中間那間房,那房間和外面差不多大小,只是東西更加少了,當中放了一張桌子,地下一捲舖蓋,想必是小和尚的臥榻。牆角放了一個水缸,一個罈子,還堆了些米麵臘肉,那是柴火妞送過來的。房間後牆,開了一道角門,通向後面的那間屋子,這時後門虛掩著,看不清後面門路。

小和尚小心翼翼的湊近鋪蓋,從枕頭底下摸出來一個巴掌大的包裹,小心翼翼的打開,裡面露出一面造型古樸的銅鏡來,他小心翼翼的拂拭了一遍,道:「這是長老臨走之時,單獨交給我的。那是一件十分要緊的寶貝,虧了沒給監寺看見,不然早就給他收走了。」

程鈞看了一眼,便知道乃是一件稀有的法器。說是稀有,倒不是品級多麼高,只是作用十分稀有,在修道界很少見到,道:「問身鏡?」

小和尚驚訝道:「咦,原來叫做問身鏡?你真是博學,連這個也知道?我們長老還不知道它究竟叫什麼名字呢!他老人家只是吩咐我說,這面鏡子是被高僧師叔心血祭煉過的,與他的心神相連。當這位師叔靠近鏡子方圓千里之內,這鏡子就開始模模糊糊顯出些影像。等到方圓百里之內,就會看出人影來。等到影像清晰地能看清楚五官相貌了,那這位師叔就已經站在面前了。」

說著,他舉起了鏡子,對著程鈞道:「你看看,你看看,看出人影了沒有?」

程鈞對著鏡子一看,果然見上面照映出一個人影來,雖然看不清五官面目,但身形體態,已經能窺知一二,道:「不錯,看這影像,那人必然已經在離此處五十里左右。」

小和尚大喜過望,道:「果然你也這麼說。區區五十里,還不頃刻就到?我聽說那第一等的千里馬,日行一千,也走八百,師叔怎麼也比馬強啊。」

程鈞抹了抹鼻子,道:「你過譽了,我們一般跑不過馬。」反正一般的入道境界的修士,還真不一定比馬更快,比那千里良駒的長力更是不如,倒是比馬更能爬山是真的。

小和尚道:「總之,早則明日,晚則幾天,師叔必然回來。我們就多了一個援手,到時候紫雲觀的老道,也不在話下。嘿嘿,到了那個時候,我看他還敢不敢娶柴姐……」說到這裡,驚覺自己說溜了嘴,連忙停住,露出尷尬之色。卻見程鈞沒有與自己說話,翻來覆去的把玩那面銅鏡。

小和尚奇道:「你這是幹什麼,我師叔祖雖然好看,但現在也看不出什麼來。你若真愛瞧他,等他來了,你面對面看個飽。」

程鈞嘴角一抽,道:「你別胡說。我是看這法器還不錯。這問身鏡本來只是尋常法器,一品下的品級也是常有,那是最下等的了。但是這一面鏡子,被一位煉器行家多封印了一道禁制下去,硬生生提了一品,入了二品,有趣。」

小和尚道:「封了一道禁制,那是什麼說法?」

程鈞道:「就這鏡子來說,就是封了一道佛門法術『照度金光』進去,只需要用靈氣催發,便能發出,不忌佛道。」

小和尚又驚又喜,道:「你說我手中有能釋放法術的佛門法器?我竟不知道,那照度金光是怎樣厲害的法術?」

程鈞道:「佛門法術,向來是邪祟的剋星,你站開,我來演示給你看。」說著雙手按住銅鏡兩端,輕輕一轉,鏡面換了一個方向,程鈞手中掐訣,喝道:「起——」

鏡面登時泛起一層金光,如同黃銅驟然度了純金,金光燦燦,奪人眼目。那金光閃了幾閃,忽的一聲,發出一道光柱,向前衝去。

小和尚原本看的又驚又喜,然而一看那金光走向,不由得失聲道:「不好。」

原來那金光無偏不巧,正好沖向了中屋與後屋間隔的那扇門,轟的一聲,門板在金光的照耀下化為粉碎,露出黑黢黢的後堂,金光一路無阻,沖入了後屋的黑暗之中。…,

然而——

那聲勢浩大的金光,浩浩蕩蕩衝進後屋,落盡黑暗之中,卻似泥牛入海一般,杳無音信。後面的金光還在源源不斷的照射進入,偏偏前面依舊無半分亮光,仿佛這一間小屋子便是無窮無盡的深淵一般,吸盡了所有光線。

倏——

片刻之後,光芒一收,四周恢復原樣,只有程鈞持著鏡子站立在屋中,盯著後堂,微微冷笑,喃喃道:「果然厲害。」

小和尚驚魂未定,道:「你……你……」

程鈞笑了笑道:「失禮了。虧了你這小廟有菩薩保佑。不然我這麼胡鬧,豈不湮滅了一間古剎?適才我也試驗了,這鏡子果然有神通,你收好吧。」雙手將鏡子交還,心中卻是暗自驚訝,這一番試探,卻是無果了。

試探。

程鈞借著鏡子試探後堂,並不是因為陡然興起,而是這小和尚也有太多耐人尋味之處,譬如程鈞剛剛來到廟中,昏迷未醒,任誰見了,也只會覺得他生病或者重傷,但小和尚卻知道他是入道沉迷,居然會想到用梵鍾將他驚醒,這又哪裡是尋常人的見識。況且小和尚雖然口口聲聲說全不懂修道界的事情,但隻言片語流露出來的,卻是對一些規則並非沒有見識。然而要說他有見識,又卻無此理,萬馬寺別說早已衰落,就是沒有衰落,他一個小孩子又知道什麼?

除非他背後有高人。

程鈞不覺得小和尚有什麼居心叵測,但是這並不是說他身後的人也無害。後堂的神秘他也關注一番,裡面的氣味不好。

就是氣味,程鈞雖然沒有過眼,但是用鼻子一聞,就知道裡頭藏著的不是好玩意兒,這才臨時接著鏡子試探一番。

可惜暫時是無果了,程鈞倒也不在意。以後有的是機會。

小和尚露出幾分擔憂的神色,猶豫了一下,道:「這寶鏡有這樣的神通,你明天帶著它,去紫雲觀里闖一闖。倘若我師叔沒能及時趕到,有了他或許能保護一二。」

程鈞突然尷尬一笑,道:「小禪師莫怪,那寶鏡雖然厲害,但畢竟品節所限,照度金光三日才能動用一次,剛剛已經被我糟蹋了。恕罪,恕罪。」

小和尚一陣無語,就聽程鈞道:「不知道這包裹鏡子的皮毛能否給我?」

小和尚道:「這個自然無妨,你拿去吧。」

程鈞謝過,轉身出了寺廟,將那一張灰撲撲的皮毛在手中揉搓,瞥了一眼身後的寺廟,暗道:那小廟的後堂,就藏著連紫雲觀也不敢越雷池一步的秘密——果然厲害。也罷,現在我首要之處在紫雲觀,那藏在暗處的東西,晚些理會也不遲。

紫雲觀,是他必須要過的一關,並非是指明天那一會,而是指他在萬馬山中,必須要過的數月,都與紫雲觀脫不了干係。

手中這不起眼的皮毛,卻是難得的一品妖獸,火鼠的皮毛,正是製作符籙的材料,以程鈞的手段,就這麼一塊,也能畫出十二張符籙,細加利用,也能走上這一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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