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鈞恢復意識的時候,還沒睜眼,已經聽到一陣沙沙的聲音。

那聲音似乎是腳步聲,又似乎是木板橫拖在雪地中,摩擦的聲音,近在咫尺,似乎就在身下。程鈞怎麼也想不出來,為什麼會在這裡聽到這樣的聲音。

他睜開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昏暗——原來太陽已經落山,光線徹底黯淡了下來。

緊接著,他再次凝目的時候,發現目光正前方,乃是黑沉沉的蒼穹,偶爾有幾叢黑影掠過,那是黑夜中的樹枝暗影——他竟然仰面朝天躺在樹林裡。

更詭異的是,他居然是在移動中的。

他睡在一張用樹枝編成的木排上,被人在樹林中拖著走,那沙沙的聲音,就是木排在雪地里划動的聲音。

這是見鬼了?!

程鈞不得不懷疑起自己的經歷,自己剛剛乾什麼了?不是好端端的在一處隱秘的洞穴里練功,體力不支,混過去了麼?怎麼被人拖出來,在樹林中搬運?

難道落到紫雲觀人手中了?

程鈞心中一凜,立刻就要起身,卻覺得全身乏力,一根手指頭也動不了,他先是一驚,而後放鬆下來,用了禁術,必遭反噬,這反映是正常的。若不是他最後用剩下的一塊靈石做作下了培元固本的靈法,那他虧損的可不只是幾個時辰的全身麻痹。

現在還好,九塊靈石的血祭,讓他跨過了中期的門檻,雖然只是剛剛進入第四重,但跨過這個坎兒,修為不可同日而語,對上岳華道人也已經有了一戰之力。而代價,不過是數個時辰的失去行動力,再待他自作調理,當無後患。

然而,自己這是落在誰手裡了?

不能移動身體,他只能儘量移動視線,往前看去,只見木排的前面,確實能看見一個背影,想必就是拖著他的人,然而因為天色昏暗,視角也模糊,終究看不清那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看不清……那就算了。

程鈞閉上眼睛,索性不去理睬,自用自家的法門調理氣息,只需給他兩三個時辰,便能恢復自如,到時候無論是誰,都不會由得旁人宰割。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轉眼也過了一個多時辰,江川的手腳已經有些恢復,卻仍是平平的躺在木排上,沒有做絲毫的移動。這一個時辰中,沙沙的聲音始終未停,木排一路向前,在林中穿行。

這人到底在想什麼,要把我拉到哪裡去?

程鈞心中轉過許多年頭,但從自己未受任何束縛來看,這人未必含有敵意。

又行了一陣,突然,黑暗的林中出現了一朵火光,在濃濃的深夜之中,顯得十分刺眼,程鈞側過頭,就見那火光金紅,一閃一閃,就在不遠處。

這火光的顏色很正,料想不是什麼邪法,大概是篝火之類的。

拖著程鈞的木排一頓,然後轉了一個方向,往火光那邊行去。程鈞暗中一凜,心道:莫非他到了目的地了,那邊有什麼?

雖然好奇,但程鈞還是平平的躺著,雙眼緩緩合上,仿佛昏睡未醒的樣子。漸漸地,木排越靠越近,程鈞只覺一股香味撲鼻而來。

那是油脂被火燒烤之後,滴落在松枝上的香味,最能勾引人的食慾。

程鈞心中暗自奇怪,難道是誰在樹林中燒烤麼?這熟悉的味道,一般是只出現在露宿旅人點起的篝火上,難道那個方向,並非是什麼秘密的基地。

正想著,木排一停,程鈞心中道:「到了!」

一時間並沒有聽見任何聲息,只有偶爾能聽到風吹拂樹葉的聲音,這低低的葉動之聲,反而更添加了幾分靜謐。在這種環境下,程鈞覺得自己的呼吸仿佛也停了。

過了一會兒,才聽到一個細聲細氣的女聲道:「這位師傅……」

程鈞一怔,暗道:什麼這位師傅?是和尚麼?

那邊一個洪亮的聲音道:「啊,原來是位小娘子,貧僧有禮……」說到一半,突然爆喝道:「好啊,是個妖孽!」…,

只聽倉啷一聲,一陣金屬環亂響,程鈞雖在閉目,也覺得一股勁風撲面而來,只聽身後那女聲:「啊喲」一聲,一陣風往後颳去,接著傳來一陣密集如奔馬的腳步聲,循著那陣風而去,顯然是後面追了上去。

程鈞躺在木排上,只覺得莫名其妙,什麼和什麼?只是哪一處?剛才的設想跟如今的情況全然不對,好像有什麼地方出問題了。

眼下是什麼情況,他也一時反應不過來。他索性仍是不動,以不變應萬變,橫豎全身力氣沒有盡復,等到力氣恢復之後,再看情況不遲。

全心全意調息下,片刻之間,程鈞已經全然恢復了行動力,睜開眼睛。

甫一睜眼,只見眼前出現了一顆光頭,程鈞駭然,猛地抬起頭,那光頭退後不及,兩人砰地一聲,撞在一起。

那光頭「哈——」的一聲,往後一縮,兩人同時捂了頭,面面相覷。

只見那光頭,果然是個和尚,看起來也就三十來歲年紀,劍眉圓眼,頷下微微留著短黑髯,披著大紅袈裟,手裡拄著烏金禪杖,雖然生的也算端正,但眉眼身形之間,掩不住一股剽悍之氣。

程鈞目光一凝,心中有幾分警惕,暗道:原來是個佛修!看來也接近皮囊境界小圓滿,比我,比岳華老道的境界還要高。萬馬山哪裡出來這麼一個高手?啊,莫非是……

那和尚也同時道:「怎麼,你是道修?還是個貨真價實的人類。怪哉。小伙子年紀輕輕,修為又不弱,怎麼與妖孽為伍?」

程鈞一怔,道:「什麼妖孽?妖孽在哪裡?」

那和尚雙目金光一閃,打量起程鈞,程鈞認得那是佛門的眼識神通,也不理會,沉默不語。那和尚仔細看了一番,拍手道:「很好,你身上沒有妖氣,不是妖孽一夥兒的。我知道了,你是剛剛被妖孽抓走了,要被她拖入洞府之中享用。怪了,你道行不弱,那妖孽妖氣不重,不過尋常小妖,修為比你還大大的不如,怎能把你擒住?」

程鈞道:「怎麼,剛剛拖著我走的,乃是一個妖孽麼?」心中暗道:果然是她!口中半真半假的解釋道:「我練功出了一點岔子,昏迷過去,醒來就被什麼人拖走了,我也不知道那是誰。」

那和尚笑道:「那就難怪了——這小妖是分明是蛇精,只是剛剛修成人形,沒什麼道行可言。她必然覬覦你童子元陽,將你擄走進她洞府,再慢慢開銷。哈哈,好在你遇到了我,適才我追趕他時,已經逼得她顯出本體,鑽入石縫之中逃命去了。唉,這小妖如此羸弱,貧僧倒不好強追她,只好轉回頭來查看你。原來你果然不是妖孽一流,沒事了,沒事了,哈哈,一天雲彩散,以後你練功多加小心便是。」說著毫不見外的啪啪的拍著程鈞的肩。

程鈞心道:「這和尚真是隨和。」道:「那我要多謝大師救命之恩了。」說這話,他是真有些玩笑意味。那和尚卻是渾然不覺,道:「沒事,沒事,舉手之勞。」起身道:「我看你受了驚嚇。來,坐到火邊上來。」

程鈞自不能說:你哪看到我受到驚嚇?笑了笑,道:「麻煩了。」看著他走到那堆篝火邊上,只聽那和尚驚叫道:「啊喲,那小妖孽來的忒不湊巧,貧僧好好地腿子給考壞了。」

程鈞走過去,只見火焰上用樹枝搭了一個簡易的架子,上面串烤了一隻油汪汪的獵物,那和尚撕下一條腿來,大口咀嚼,道:「果然是烤的有些過了,好在沒有烤焦。來,你也吃兩口。」說著將另一條腿撕下來,遞給程鈞。

程鈞雖然覺得這和尚有些不著四六,但倒也爽快,眼見肉到了近前,一股香氣撲鼻而來,笑道:「多謝。」雙手接過,吃了一口。

那和尚自己也掰了一條腿,咬了滿嘴,開懷大嚼,油乎乎的道:「你這小子倒痛快。不似有些撮鳥,和尚好好的給他們肉吃,居然還嫌東嫌西,又說什麼菩薩怪罪,他娘的……這肉烤的怎麼樣?」…,

程鈞嚼了幾嚼,道:「是狼肉吧,火候倒是正好,不顯得粗糙。鹽撒的恰到好處,鹹淡適口。我就喜歡用松枝烤的,有一股極好的清香。」

那和尚大喜,道:「原來是個吃主,好,好,投了和尚的脾胃。其實我也不愛吃這狼肉,太硬,也不香。你說,長得差不多,為什麼狗肉那麼好吃?」又吃了一口,從腰間摘下一個葫蘆,狠狠地灌了一口,道:「可惜你是個娃娃,不能喝酒,不然我這個舉世難逢的好酒,也可以給你嘗嘗。」

程鈞笑了一笑,道:「是你自己釀的酒麼?聞起來像是果酒,只怕不夠勁道。」

那和尚聽了大怒,把葫蘆一拋扔給程鈞,道:「你嘗嘗,我走了這麼多地方,喝過和尚酒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還沒人說過和尚我的酒不夠勁。」

程鈞接過仰頭灌了一大口,笑道:「果然是好酒。」

那和尚斜眼睨著他,道:「你小孩子知道什麼是好酒?你說說我的酒好在哪裡?」

程鈞含笑道:「這酒是用葡萄、青梅、枇杷數種果子釀成的,濃郁醇厚,那也罷了,關鍵是水好。盛天沒有這麼寒冽的水。必然是北邊奉天的雪山寒泉,最好在萬米高峰頂端的冰蓋下取到,方為最佳。」

那和尚聽了大喜過望,跨過火堆,一把拍在程鈞肩上,道:「你這小子不錯,想必是從小就開始偷酒喝了,好孩子有前途,和我小時候一模一樣。」說著又加大幾分手勁,啪啪的拍著他的肩膀。

拍了幾下,那和尚突然收回了手,叫道:「啊喲,不好,使力大了點。」見程鈞依然拿著酒葫蘆微笑,訝道:「小子,你身子挺結實啊。你們道門修士修內不修外,精氣不外溢,難得有這麼好的筋骨。」

程鈞笑了笑,他並沒有淬鍊過身體,道家修內不修外,他也沒有特意內外俱修。只是他如今早已是四重修為,卻習慣於壓低自己的修為,外面表現出來的卻只有三重,那和尚錯估了他的修為,自然也錯估了他的體質。

那和尚興頭起來,坐在程鈞邊上,一邊撕扯著狼肉吃,一邊灌酒,過了不知多久,天色暗淡下來,兩人也已把酒喝得精光,一整頭狼也吃了大半。

那和尚一抹嘴站了起來,道:「天色晚了,在這大樹林裡頭過夜,那是夠瞧的,咱們走吧。你住在這附近麼?」

程鈞道:「現在住在後面的山峰上。」說著往那邊一指。

那和尚道:「啊,你是本地人?那太好了。正巧我有一件事問你,你知道這山中,有一個萬馬寺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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