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魔一怔,黑氣去勢一緩,然而他離著和尚太近,終於也撞在他身上,只是速度慢了幾分。那和尚大叫一聲,身子順勢往後倒,跌下牆去。

那老魔轉回頭,就見程鈞站在東方,他背後的天際,一道淺淺的魚肚白浮現出來——天,果然要亮了。

那老魔大吃一驚,竟然顧不得再攻敵,化作一道黑煙,往後就走,程鈞叫道:「慢來,你家在這裡。」

老魔回頭,只見程鈞手中一把烏木劍,在晨曦之中黝黑,幾乎分辨不出來,但老魔對於那烏劍何等掛心,一看之下,大驚道:「慢來——你把它放下,要什麼條件我都依你。」

程鈞淡淡冷笑,突然一伸手,一道火苗燃起,整把烏劍登時被火焰吞噬。

那老魔慘叫一聲,道:「小賊好狠!」正要含悲帶憤撲過去,卻見程鈞手一揚,那團火焰登時往自己這邊飛來,那老魔見自己棲息的烏木劍飛過來,哪裡顧得上其他,張口就要將它吞下,以自己的黑煙將它身上火焰壓滅。

程鈞用手一指,道:「去——」

砰地一聲,那火焰烏劍從黑暗附體之時驟然爆開,發出萬千光線,如同黑夜之中升起的一輪明日。

那光線之中,蘊含的不是灼熱明亮的火焰,爾是——

雷!

烏劍中明亮的火光爆開的,是萬千雷蛇,雷蛇吐著藍色的信子,在空中肆虐。雷光最是辟邪,黑暗中的明亮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推移被蠶食,反而越來越大,黑霧越發的不穩定,那老魔張開骷髏嘴,一面慘叫,一面吞吐著大量的黑煙落荒而逃。

忽……

程鈞面色平淡,仿佛一切都在他預料之中,其實他額上也滲出了汗珠。剛剛太也弄險,雖然他一開始就打算弄壞老魔的本體,牽制於他,但若不是那和尚趕到,他沒那麼容易進入地穴,找到烏劍,話又說回來,若不是那和尚遇險,程鈞也沒必要提前叫破自己的行藏,分老魔的心神,以至於將自己置於風險之下,反而可以拉開距離之後,慢慢利用手中的烏劍調製於那魔頭。

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

不是程鈞對於剛才那一擊有多大的信心,剛才他雖然玩了一個火中藏雷,內部擊破的把戲,但也只是小技巧。說到底,他修為不足,就處處受限。即使是天大的神通,這時也並無什麼破壞力可言,但是那老魔卻是做不得惡,因為——

時辰到了。

東方,一縷金光照耀天地,紅彤彤的元日從地平線上蹦出,預示著白晝的到來。

太陽,天下至陽之物,朝陽昭昭,是一切邪祟的剋星。就是那有通天徹地之能的鬼帝,在陽光下,也如同霜雪一般,見之即溶。凡是能生活的陽光下的生靈,都是受到太陽保護的。

那老魔雖然厲害,但失去了烏劍宿體,也只是一縷殘魂,焉能見得太陽?如今它還能跑,等到再過幾刻,陽光普照大地,天地之間就無他容身之所了。

這種情況下,它只有兩個選擇,而這兩個選擇,其實只是一個。

程鈞現在要杜絕另外一個。

跳上牆頭,程鈞道:「和尚,你還好麼?」

只聽牆下一個大嗓門道:「現在還行,剛剛倒了血霉了。我還道那老道只是個淫賊,沒想到確確實實是個妖道。居然勾搭了不知什麼妖邪鬼怪在此,光天化日放出來害人……真是狗膽包天,等我拆了它的廟門。」原來那和尚氣喘吁吁坐在牆根底下,正自運氣,把周身侵入的黑氣逼出身來,聽他的聲音,雖然也有些中氣不足,但氣勢還在,料想並無大事。…,

程鈞道:「那你先養著,你適才追過來的,只有一個老道麼?還有一個有修為在身的小道士看見了麼?」

那和尚抬頭道:「你說一個修為在氣息二重的小道人?那小道士絕了。見了我,不等我說一句話,叫了一聲:『來得好!』我還道他要如何動手,正要抄起傢伙給他一下子。哪知道他抓起寶劍,轉身就跑,還不是往觀裡面跑,直接跳牆往山裡頭跑去了。那老道有兩個童子被我打趴下,還在廟門口呢。」

程鈞道:「他確實跑出去了?」

那和尚道:「與他的身法相比,他的修為實在是太低了。」

程鈞道:「那好極了,不必再費我一次精神。咱們走吧。」

那和尚道:「怎麼走了?雖然我挨了一傢伙,但現在天光大亮,那老魔頭如今出不得頭,岳華老道一個人不足為慮……」

程鈞突然道:「岳華老道去哪裡了?」

那和尚一怔,突然一挺身從地下站了起來,喝道:「對了,剛剛我追過來的時候他還在,後來跑到哪裡去了?我只顧看著那老魔,倒把他一時忘記了。」

程鈞眉頭一皺,突然感覺到體內的靈氣一陣翻騰,從里往外的難受,那種鬱悶的感覺,幾乎就要一口鮮血噴出來,他大吃一驚,飛快的內視,身體卻無問題,略一沉吟,驚叫道:「不好!」跳到那和尚身邊,叫道:「快停下療傷。」

那和尚一怔,登時感覺到身體中法力沸騰起來,臉色由紅轉白,由白轉青,張口「哇」的一聲,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程鈞喝道:「快跑,離開紫雲觀。」說著一拉那和尚,往來路狂奔,他本來在觀中就不敢動用絲毫靈氣,這時候更是小心謹慎,連體內真氣都不敢運轉,全憑腳力沿著院牆狂奔。

這一路上,雖然不見電閃雷鳴,刀山火海,程鈞卻覺得比天崩地裂還要兇險,雖然不敢放出絲毫的靈識,但也能感覺到四周的靈氣在瘋狂的亂竄,原本無形無質的靈氣這時卻如刀刃、如漩渦、如天下最兇險的東西,瘋狂要把他撕成碎片。

跑的時間越長,程鈞越能感覺到周圍的兇惡,開始不用真氣,到後來連呼吸都不敢,屏著氣,全力沖向後牆,兩人衝到牆邊,程鈞一個跳躍,夠到牆壁頂上,手一撐,身子飛起,越過高牆,落在雪地上,這一回可不是什麼踏雪無痕,如同千斤墜地,咚的一聲,雪粉飛濺,積雪瞬間沒了膝蓋。

身邊砰地一聲,卻是那和尚也跳了過來,他的姿勢比之程鈞更加難看,兩條腿落入雪地數尺深,這個人就像種在雪地里一樣。

程鈞隨手拉了他一把,兩人出了雪地,依舊一路狂奔,只是奔了一陣,就不再只依靠本身的力氣,慢慢放開真氣,這一來速度加快了何止倍許,在雪原之中拉出兩道雪龍,一路向北滾滾而去。

走出數十里,兩人才停了下來,程鈞稍稍試探著放出靈識,查探了一下周圍天地靈氣的狀況,點頭道:「這回可以了。」

那和尚彈去身上的雪,罵道:「這是玩的哪一出?怎麼好端端的在觀裡面,也不見敵人,突然就像是被人打了一悶棍,然後又似被幾十個人圍毆,全身經脈都反了一個個兒?」

程鈞沉沉道:「駁靈陣。」

那和尚道:「你說是駁靈陣?那玩意兒有那麼大威力?我剛進紫雲觀的時候,也覺得不舒服,但是也沒影響我行動坐臥。可是剛剛……好傢夥,我看剛剛那紫雲觀里的的空間都扭曲了,天地靈氣混亂到顛覆的狀態,尋常駁靈陣哪有那樣的威力?」…,

程鈞道:「是駁靈陣。只是是特殊的一種,大概是哪個門派或者上古大修的秘傳吧。剛才你與那老魔前來交戰,那老道趁機溜了,想必就是去陣中樞紐處,將駁靈陣催動到了極限,因此天地靈氣混亂到不堪的地步。」

他心中警惕驚懼之餘,也是暗暗敬佩,要以他在陣法上的造詣,布置這麼一座效能神奇的駁靈陣來,也並非不可能,。但是要一面保持威能,一面又要讓岳華老道這種低微的修為都能將之催動,只怕還真要苦費思量。那老魔——倘若果真是他布置的話——在陣法上造詣很驚人。

那和尚不可思議道:「然則他雖然要害我們,但委實代價驚人。那駁靈陣運轉一次,忒也誇張,天地靈氣要想恢復平常,怎麼也得數日乃至數月。一個不好,鬧出一個永久的靈氣亂流也是尋常,這紫雲觀怕就要形成一個絕地。他還要在不在那地方呆了?」

程鈞沉吟道:「一來他大概沒把紫雲觀當做需要苦心經營的地盤,二來他未必知曉其中的厲害。說不定他如今已經後悔……不,他決計不會後悔,因為他已經無法後悔了。」最後一句話,聲音漸漸輕下來。

那和尚沒聽清楚,道:「出師不利,火也沒放,還被人逼得自己從紫雲觀里滾了出去,真是火大。和尚現在也沒恢復,得找個清凈的所在療養一番,等我養好了,看我怎麼找回場子。咱們……你說哪裡修養的好?」

程鈞道:「去小和尚那裡吧。你不也想見他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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