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日再落,夜色將濃。

今日的月亮卻不似前日好,本已經只剩下半月,還昏昏半掩,再加上天空雲翳深厚,星光暗淡,使得夜色更多了幾分深重。

程鈞盤膝坐在窗下,繼續研究陣法玉簡。虧了修道人只需神識,不必用眼觀看,否則這昏暗的光芒實在傷眼睛。

突然心中一動,放下玉簡,程鈞道:「貴客臨門,恕程鈞不能遠迎,失禮了。」

黑暗的陰影中,有人一笑,道:「雖不在劍閣,你還是這麼耳聰目明,佩服佩服。」

程鈞打量著黑影中明亮的眼睛,道:「既然真身前來,何不出來,讓我看看你的真面目?」

那人又是一笑,道:「有意思,你怎麼知道我這回來的是真身?雖然我的偶屍還在你們手上,但我手中傀儡甚多,隨意一個都可以代替我。」

程鈞笑道:「除了偶屍,哪有可以心神操縱如此靈活的傀儡?你若用別的傀儡前來,真身必然已在數丈之內,我若有心尋找,自然也找得到。還不如本身前來,落一個磊落。」

那人道:「說的也不錯。」慢慢從黑暗中走出來。

只見那人衣著和李寶財相仿,長長的黑色斗篷覆蓋住了全身,但是頭臉卻並未特意遮擋。看相貌也就二十來歲年紀,相貌端正的幾乎毫無特點,唯有一雙丹鳳眼上挑,露出幾分陰柔。

程鈞點頭道:「道友貴姓?」

那人道:「不貴。也沒姓。看你如此在意,可以叫我江尹。這個名字可不是我隨口說出來的,那是我常用的名姓之一。等閒不曾告訴旁人。」

程鈞道:「明白,得聞假名,榮幸之至。更兼道友前來,更是蓬蓽生輝,實在是太給在下臉面了,真正是受寵若驚。本當奉茶相敬,但此處不是寒舍,怠慢了。請坐。」

江尹冷笑道:「道友的心態真是好。都被關在此處,還這麼彬彬有禮。」

程鈞打量了一下四周,這裡是九方谷瀑布前的一座屋舍,不過一個蘆席圍成的窩棚。蓋的簡陋之極,唯一的好處,就是不用打開窗戶就能從屋頂上賞月。笑道:「怎麼,這不是道友的意思嗎?不把我關在這裡,道友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更不能安心交易。我可是為了體諒道友脆弱的神經,才主動搬來此處。道友不加體恤,還語含譏諷,真讓人難過。」

江尹嘴角一抽。道:「別陰一句陽一句,你以為我聽不出好歹麼?你的意思說我是怕了你?笑話,山人在崑崙界縱橫百年有餘,修煉的歲月比你壽命長上幾倍,會怕你區區晚輩?那不過是山人另有妙計罷了。」

程鈞哈哈一笑,這江尹看來年紀不大,不過若說他年過百歲,倒也不稀奇。崑崙界靈氣充足,人壽命遠在靈山界之上。那邊的道統又最講究道行年久,一個築基修士修上二三百歲也不稀奇。不過在山中修煉久了。年齡長了,心智不一定長,越是苦修之士,越見幼稚。道:「那不知道友夤夜來訪,是有什麼事麼?」

江尹道:「自然有事。我特意前來找你談判。」

程鈞眉毛一挑,道:「談什麼?」

江尹道:「就談我怎麼從這裡出去的事啊。」

程鈞看著江尹。道:「道友行事,可真是出人意料。是你自己留信,明天交換偶屍,然後再談其他。如今秦師兄都要準備帶著偶屍出發了,你反而跑來我這裡說跟我談判大事,難道明天的交易是假的?」

江尹笑道:「是不是假的。那要看今天咱們商談的結果。今天有了結論,明天的交換錦上添花,互惠互利。最重要的是,如果今天咱們定下結論,明天的交易就可以和平進行,不必你防備我不給錢,我防備你不給貨,挖空心思對立,那樣的交易有什麼趣味?」

說完,他笑道:「所以,你應該明白我為什麼要把你關起來了吧。因為這樣你周圍就清凈了,我來找你談判,才沒那麼多礙事的人啊。不然大張旗鼓的對陣,都企圖把對方算死,交易如何能進行?連買賣不成仁義在的道理都不懂麼?」

程鈞啞然,道:「這麼說來,你還是一番好意了?」

江尹道:「我自然是一番好意。我說,我多咱有惡意了?」

他鄙夷的看著程鈞,道:「你們九雁山的人是不是有毛病?動不動就打打殺殺的。我好好地帶著靈獸剛過來,還沒怎麼樣,先就有人一劍過來,不由分說,把我靈獸舌頭斬下半截來——對,那個人就是你。當時我看你就氣不順了。等我一出來,好傢夥,幾個人輪番圍著我打,就跟有什麼深仇大恨似的。之後,你們沒死人,我死了一隻靈獸,說來還是我吃虧吧?就算拿你們點靈藥,也不算過分。你們跟著就鎖了山門,要跟我不死不休。我去找秦越談判,還被你們擺了一道……」

程鈞道:「等等,你找秦越去談判?你什麼時候找他去談判了?」

江尹怒道:「我跟他說,讓他把通道告訴我,我給他豐厚的條件,難道不是談判?有買有賣,你情我願的事。我又沒喊打喊殺,他非要妄想我加害他。說什麼敬酒不吃吃罰酒,好似我要把他怎麼樣。分明就不是個談生意的材料,最後反而擺了我一道。我再也不找他談判了。」

程鈞想了想,這倒也能解釋的通,突然笑道:「那你也不能怪他,誰讓你端架子端的過了。一口一個山人,一口一個娃娃,誰也聽不出好話來。你要是早跟現在是的說話輕鬆一點,他說不定就信了你的談判之言。」

江尹怒道:「山人……」

程鈞道:「山人這個詞,和我們這邊的貧道一樣,是個謙稱。一般沒有跟晚輩用的,你當我們是一群晚輩,幹什麼一口一個山人的?是不是在家聽師長說的習慣了,覺得聽起來很有范兒,這才來這邊說的口滑?」

那江尹沉默了一會兒,蹭的蹦起來,衝著程鈞鼻子就是一拳,程鈞一縮腦袋,將他的手架住,道:「有話好說,大事為先。」

江尹喘了口氣,回到自己的位子上,道:「你和那秦越一般,滿肚子都是鬼心眼。本來我也不該來找你談判的。」

程鈞道:「我覺得也是。別說當時在劍閣對峙的時候我也在,你應該也厭煩我。就算沒有,我畢竟不是首領,就算有心,也做不了主啊。」

江尹道:「那也沒辦法。因為沒有更好的人選了。第一,你們九雁山人都太衝動,個個頭腦充血。我觀察了半天,也就你還像是能夠靜心說話的。別人麼,光讓他們安靜下來聽我的條件,都要費老大的功夫。事實也是如此,咱們談了這麼半天,你都沒有表示出敵意,也沒叫人,只憑這一點,我就沒有選錯人。我說,你該不會是早就猜到我要來了吧。」

程鈞笑而不答,要讓朱瑜這個極其護短的老大答允把自己關起來,哪有那麼容易。別說憑江尹的條件,就是程鈞自己求懇,還花了不少口舌。

江尹盯著程鈞,不知道他到底猜到多少,哼了一聲,道:「第二,我也沒打算跟你談成。但是我的條件,你若不出面,只怕難以取信於人。」他停了一停,道:「若是我沒看錯,你就是九雁山上負責煉陣的陣法師吧。」

程鈞道:「略通一二。」

江尹道:「那就是了。那日在劍閣上,我看你在研究陣法,也過去看了一眼。似乎是類似於傳送的陣法,是不是?又聽你們談論,九雁山逃脫的通道,並非特別靈敏,或有關鍵時刻崩潰的危險。因此我推測,你們這陣法,或許就是建來應急的逃生陣法吧?」

程鈞一怔,道:「怎麼,你要在陣法上做文章?」

江尹挑眉道:「那陣法既然是你們逃命的生死攸關之所在,倘若並不完整,或者有重大缺陷,在關鍵時刻崩潰,堵死了你們逃生的路,那算不算關係命運的大事?我若指點你們一二,關鍵時刻教你們逃脫死劫,這個條件,換我出山,算不算過分?」

程鈞挑眉道:「你說那陣法有缺陷?」

江尹道:「陣法是不錯,那是上古傳下來的奇陣,溝通兩界,瞬息萬里,不在話下。可惜了,你們那個是殘本,若沒有我指點修改,那陣法就是你們所有人的墳場。」

程鈞淡淡道:「若果然如此,那倒也算公平。但有一節,我是九雁山的陣法師。你焉知我就不能改變這個陣法的布局?」

江尹道:「不是我小瞧你,第一,你不過築基小輩,看你年紀不超過一甲子,能有多少心思用在陣法上?這陣法何等奧妙,你能看出端倪來?」

程鈞淡淡一笑,並不答話。

江尹道:「第二,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那陣法是上古流傳,到了如今,許多材料早已損失殆盡。只有崑崙界還有遺留。若沒有我,你能憑空變出陣法來?」

程鈞目光一動,道:「你現在身上帶有材料?」

江尹傲然一笑,道:「我現在不能與你說得十分詳細,但我總有法子。還有最後一節,我可以附送一件贈品。」

程鈞道:「什麼?」

江尹道:「我贈送一個在崑崙界的,與你們這個傳送陣相匹配的落腳點。」(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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