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廳……

場中一片寂靜。

焦元成坐在主位上,身材有些佝僂,沒了當初君臨天下的氣勢,顯得有些虛弱。底下眾人雖然和適才一樣的坐位,但或多或少有些不自然。

那青衣人,也就是無罪,安安靜靜坐在德郢的身旁。在他身邊最討厭男人的姚聖通,竟也一聲不吭,頭微微測過,也不知是不願還是不敢看他。

程鈞心中卻也轉過萬般驚異,百感齊聚——前沒想到,萬沒想到,連這無罪竟然會過來。

他是怎麼過來的?

那個傳送德郢的傳送陣,程鈞早就毀了。他怎能是那麼不謹慎的人,留著後路給德郢抄底?然而無罪還是能過來。就算無罪是高人一等的陣法大家,但這邊壓根沒有傳送陣接應,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他就是陣法通神也過不來。

若是他從外面過來,哪怕招手之間分開湖水,一劍把水府夷為平地,都不稀奇,可他明明是從裡面走出來的,而且結界法陣沒有動過的痕跡。

只有兩個可能。

一是無罪早就知道這處水府,也可能知道暗藏在其中的某個傳送陣,決定要來之後,立刻接通了這邊的陣法傳送過來。

而另一種可能……

程鈞只覺得心中一凜,額頭上冷汗刷的一下落下來,咽了口吐沫,按下自己的震驚,心道:或許是……是我是想多了。

眾人都不吭聲,場中氣氛很是尷尬,這時德郢突然笑道:「這是怎麼啦?怎麼都一個個不說話了?難道在座的有老虎,誰開口就吃了睡?」轉頭對程鈞道:「禿大師,剛剛你們說到哪裡了?」

程鈞淡淡道:「府主已經說完了,現在就請你說了。」

德郢道:「我說什麼,莫非是說外面金波羅花的事?我說不是我,你們又沒有頭緒了是不是?依我說這不是明擺著的事麼,這就是肖璟生乾的。」

饒是焦元成實在是忌憚他身後那位,卻也不由的問道:「有什麼憑據?」

德郢道:「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那金波羅花怎麼凋謝的?分明是被毒死的。我是什麼人。我是陰風邪極宗的神君,一身都是無極神功,從不用毒。我要是讓花枯萎,那得是從頭到尾的絞碎。這麼毒發的手段,分明是丹閣藥師的手筆。不是肖璟生又是哪個?」

薛橫劍突然道:「倘若是行香子的毒呢?你也辦不到?」

德郢歪著頭看他。道:「有意思。看你盯著我要吃人的樣子,這是犯了什麼病了?行香子的毒和我有什麼關係,你這話從何說起?」

薛橫劍還要再說,焦元成突然伸手一按。薛橫劍抿了抿嘴,便不吭聲。德郢接著追問了一句:「倘若有人說不是肖璟生,就叫就該他出來對質。怎麼不見人影?剛剛你們冤枉我,我可是馬上出來澄清,他為什麼不肯出來?可見做賊心虛。」

他叫囂了一會兒。四周寂然無聲,也沒有附和,也沒人反駁,一樁無頭公案只好暫時告一段落。但眾人心中疑影並未稍減——肖璟生不在,德郢現身,看來是肖璟生更加可疑些,但是德郢的態度又實在令人討厭,眾人對他的指證先天就是不服,因此反而淡化了肖璟生的懷疑。

這時候。一個半蝦半人的小妖趕了過來,對焦元成道:「報告府主,上上下下搜了一遍,並沒見到可以人影。」

焦元成道:「下去吧。」心中暗道:像這兩個不速之客一樣的可疑人影,就是再多的防衛。也如入無人之境。憑這幾個孩兒管什麼屁用?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罷了罷了。

這個時候,金波羅花怎麼凋謝已經不重要了。有無罪在。其他的麻煩已經算不得什麼麻煩。

德郢見眾人又是沉默,笑道:「怎麼了?大家都不說話。難道趁我不在的時候把話都說完了?不對,我不在,你們自顧自地說完了像什麼話?別的不說,我要做什麼,府主你還沒吩咐,你不吩咐,我怎麼跟你談價錢?就算是你用我不上,可是我來這裡一趟不容易,難道不應該把車馬費給我嗎?」

焦元成暗自運了運氣,沉聲道:「你到底想怎麼樣?」

德郢道:「我說了……」

焦元成喝道:「沒問你!你還不配插嘴。」轉頭站起來盯著無罪,道:「我問你,你來這裡想要幹什麼?」德郢見他如此輕視自己,目中陰寒之色一閃而逝,面上卻仍是笑容可掬,聳了聳肩膀靠回座位。

無罪靜靜地道:「我想聽聽你在說什麼。」

焦元成臉上青紅不定,突然一腳踢翻了桌子,玉盤金盞嘩啦啦撒了一地,暴喝道:「你在這裡,我說什麼還有屁用。」

無罪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放在鼻端一聞,輕輕搖搖頭,轉頭對程鈞道:「道友,借茶一用。」

程鈞保持著平靜,慢慢端起茶壺,為無罪滿上,茶水靜靜地流入杯子裡,緩緩將一酒杯注滿,齊口而止。這個動作看似平平穩穩,手指也沒抖一下,但面對這樣一個人物,卻是殊為不易,至少德郢在旁邊看著就有些佩服。

無罪展顏笑道:「真是出色的後輩。」

程鈞欠身道:「多謝前輩謬讚。」

焦元成見他不回答自己的話,反而做些不相干的事情,胸中一口怒氣又自聚集,但竟不敢翻臉,也不再說一句話。主位眾人不認得無罪是誰,但看到焦元成的態度,已經知道此人必然非同小可,各有猜測,無不暗暗擔憂。

無罪自啜了一口茶,才道:「你這脾氣還和當年一樣,總是改不了,可惜了。」

焦元成冷冷道:「你看不起我,何必拿脾氣來說事?說吧,把你的目的都說出來,大不了大伙兒同歸於盡。」隨著同歸於盡的出口,他氣勢為之一變,一股煞氣沖天而起,整個人更立了起來,身子前傾,已經做出了隨時都要撲上的姿勢。眾人修為不及他的,無不受到影響,轟然後退。

但饒是他氣勢無邊,無罪就靜靜地坐在那裡,端著茶杯輕輕地撥動茶葉,就把他襯托的像跳牆的瘋狗,遭困的野獸。

無罪吹開茶葉末,喝了一口,道:「坐下。」

焦元成怔住,過了一會兒,緩緩坐下。起立時聲勢浩大,坐下時悄然無聲。

無罪道:「聽說你打算拆玄道的場子?」

焦元成哼哼兩聲,無罪道:「很好,我很贊同。」

一句話說完,他又是微微一笑,笑容如春風過境,可化堅冰。

眾人都是心頭一輕,除了木如意這樣北國來的,上清宮中的幾個心中都有桿秤。剛剛看焦元成的表現,就知道這位不是好惹的,所謂身份,無非是那寥寥幾人中的一個。宮中內鬥甚烈,高層之間互相拆台甚是常見,因此自己等人所圖,未必就不合了這位的心意。更有人因此猜出他就是無罪,暗道:都說無罪和玄道不和,今日也算看見了。

焦元成道:「你這話當真?你和玄道……也要翻臉?」

無罪道:「我何時說過假話?翻不翻臉且放在一邊,只要你的計劃可行,我樂得順水推舟。」

焦元成勉勵振作精神,道:「好,我說……」

無罪道:「慢來,我有兩點須有言在先。第一,我要聽真的,你哄其他孩子的半真半假的計劃,我是不聽的。」

焦元成神色陰沉,道:「好。」他這一聲等於承認自己對旁人說了假話,但這本是心照不宣的事,也沒人因此驚怒。

無罪道:「還有,此地不是講話之所。」

焦元成道:「怎麼,這裡不夠安全?」

無罪道:「當然不安全,玄道馬上就要發現這個賊窩,發兵來攻打了。留在這裡等著玉石俱焚麼?」

焦元成再次霍然站起,叫道:「你告訴他的,是不是?」

無罪道:「是與不是有什麼區別?你這裡果然隱秘非常,那我也不能找來。我既然能來,別人自然也能來,有什麼稀奇?還是儘早換個安全所在才是正經。」

焦元成道:「好,你說什麼地方是安全所在?」

無罪道:「離率宮。」

焦元成喝道:「什麼?為什麼是離率宮?」

三分道人和紫涴對視一眼,同時心道:果然是離率宮,果然是無罪!

無罪道:「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燈下黑難道比得上燈火燭心安全?由我來主持,比你更安全十倍。」

焦元成道:「不可能,我這裡沒有通往離率宮的道路。」

無罪道:「那也不妨,在咱們這裡,就有一位陣法高手,可以布置轉移的陣法。」他突然轉頭看向程鈞,道:「小道友,怎樣?」

程鈞指尖陣法一起運轉到了極致,面上笑道:「前輩吩咐,敢不從命?」

無罪道:「好極。玄道最快一個時辰就會來攻。到時候我希望你能建造成功。材料都是現成的。德郢,你去陪著他修法陣,他若修的太慢,你要督促他。」

德郢笑眯眯道:「好極。我早盼著這個機會呢。大師,咱們要精誠合作。「

程鈞笑了笑,道:「好。」目光下沉,突然傳音給姚聖通,道:「道友,我知道寧弦前輩的下落。只有一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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