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慕慈跟肖遠在一起一年多了。兩人同吃同睡,感情也是有的。所以儘管有種種不愉快,終究肖遠服了軟,兩人結束了冷戰。另一方面,感情上雖然好了,但事兒卻還卡在心裡沒完,矛盾也還存在著。和好的第二天,也就是周日,兩人四點出門,在學校附近的美食街上吃了飯,沿街散散步,消消食,避避暑。自然而言的,兩人都說起了各自心中的不快。

話題是趙慕慈挑起來的。趙慕慈想到了鄭玉,便怏怏不快的問道:「那天你為什麼又跟那鄭玉攪一塊兒?真是。」

肖遠:「又不是我樂意見她。都是我媽。」

趙慕慈:「你媽咋了。」一邊說一邊扭頭看向街對面,藉此掩蓋自己的不快。

肖遠:「還能咋。撮合唄。」

趙慕慈:「你就積極配合著?」

肖遠有點急:「我哪兒知道她來上海還搞這個?我以為她一個人來的,我能不去見嗎。」

「具體呢?」

肖遠沉默一陣,老實交代了。原來那天,肖遠接到他媽電話,說來上海玩,想見他。大老遠的來了,肖遠自然要見,於是六點多就跟老闆請假出來了。到了見面的地兒,原來不止他媽一個,鄭玉媽也在,兩人一塊兒來的,鄭玉也在那裡。人都到了,沒辦法,只好跟他們一起吃個飯。

席間肖遠有些心不在焉,對鄭玉也淡淡的,兩個媽媽可熱鬧了,不僅談的高興,跟肖遠打聽這個那個,最近新開的某個品牌的衣服在哪裡可以買到,好吃的網紅的東西又都有哪些,完全都是些網上一查或者問問鄭玉就能得到解答的口水問題。不僅如此,兩個媽媽還喝起了酒,因為吃的是韓國料理,便喝起了店家推薦的梅子酒「雪中梅」,說是名字特別有氛圍,她們喜歡。兩個婦女興致高昂,還學韓劇中的男人們划起了拳,但是輸了的時候又說喝不下,要兩個年輕人幫她們喝。

兩個媽媽要喝酒是假,划拳玩鬧也是假,要灌醉兩個年輕人卻是真。總之不一會兒,肖遠和鄭玉都上了頭,尤其鄭玉更是醉的不輕。這時候肖遠媽媽和鄭玉媽媽這頓飯基本就吃好了,又突然間接到了電話,有上海的朋友設宴款待她們,並且邀請她們第二次去遊玩。於是兩個媽媽就此告別,兩人要去赴宴並且住朋友幫她們訂的酒店,肖遠同時收到了自己媽的囑咐和鄭玉媽的拜託,要他一定將鄭玉安全送回家。講完這句,兩個媽就擠眉弄眼你追我趕的離開了,留下肖遠看著對面趴在桌上的鄭玉一陣鬱悶和頭疼。

沒辦法,只好送她回去。畢竟是同學,兩家大人也都認識。他固然不想跟她扯到戀愛上去,但要把她扔在這裡,他心裡又過不去。於是他扶著鄭玉上了車,對司機說了地址。他心想,如果直接送鄭玉到她家,不定會發生什麼事。不如他先下車,再讓司機送她回去就好。反正他路上多打幾個電話,應該問題不大。

誰知上了車,鄭玉突然就發起了酒瘋,胡話滿篇,對他又撲又抱,一勁兒嚷著要去他住的地方看一看。見她說的認真,肖遠拿不准她是真醉假醉,便給趙慕慈打了電話。

說到這裡,肖遠說道:「後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趙慕慈心中泛起酸水,沒好氣的說:「我自然知道了。只是啊,我不知道的,比知道的更精彩。」

肖遠:「你這話什麼意思?我也醉了好不好,這不沒辦法嘛。」

一想到顧立澤,肖遠也不高興了:「還說我,我覺得我更有資格說這句話:我不知道的,比知道的更精彩呢!」

趙慕慈不理,只說她心中的糾結:「你媽為你真是操碎了心,一想到你們母子跟鄭玉母女其樂融融,言笑晏晏,共進一餐,兩個長輩還處心積慮把你們灌醉,想要撮合你們……」說到這裡,趙慕慈聲音不禁低落了:「我心裡真不是滋味。是不是我才是那多餘的第三個人?不被長輩接受和看好,得不到祝福和支持,只憑著自己心裡的一點深情在堅持,還要承受你媽媽的反感和敵意,鄭玉的挑釁和敵意……還有你的……」

「什麼話?!」肖遠將她扳過來:「要我說,她們才是多餘的,她們才是第三個人!感情就是要兩情相悅,我跟你好好的談著戀愛,她們幾個跑進來攪合什麼呀?可別再這麼想了,你在堅持,我也在堅持啊!你對我深情,我又何嘗不是對你深情?我知道你受了許多委屈,我都知道。正是因為這樣,我們還非要要在一起不可,堅守陣地,絕不後退!」

聽肖遠說的這麼真摯,趙慕慈臉上有了笑容:「沒錯。我能指望的,也就是一個你了。你別誤會我就好了。」

肖遠:「什麼誤會?」

趙慕慈本想說,不要誤會她和顧立澤。想了想,還是決定不要主動挑起這個話題,於是便說道:「不要誤會我不愛你。我很愛你。我還在你身邊,就是因為愛你。我承受這一切,也是因為愛你,想跟你在一起。」

夜晚街邊的霓虹燈都亮起來了。吵嚷的街市中,店裡的背景音樂此起彼伏,人們從他們身邊走過。燈光映照了趙慕慈的半邊臉,肖遠看進了她的眼,那樣坦白,那樣真誠,那樣純粹。肖遠不禁抱住了她,輕輕拍了拍她的背。趙慕慈不禁閉上了眼,這一刻,她覺得他們兩個人,心心相印了。他聽懂了。

然而人類的心靈是很玄妙的。就像心心相印這四個字,之所以被稱為戀人感情真摯的最高境界,就是因為它比較難得。人們將自己的心層層包裹,秘密隱藏,輕易不展示給人,哪怕是身邊最親近的人,哪怕是世俗法律道德所認定的配偶或愛人。即便是有那麼一瞬間彼此展露了真心,兩顆心相印了,往往也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而不能持久。這其中的原因,或許是因為注意力不集中分神了,又也許中頭腦中雜念太多,容易被覆蓋,一瞬間乍現,一瞬間又逝去。

肖遠抱著趙慕慈,跟她心心相印了數秒,然後就像魚七秒後喪失了記憶一般,放開了他,陷入了自己的介懷與顧慮中。他想,慕慕的確是愛他的。可是既然愛他,又為什麼不完全屬於他呢?又為什麼會和那姓顧的傳出緋聞,又被那姓顧的撫摸著?他只覺得自己好愛趙慕慈,所以才希望能百分百的擁有她,不讓別人染指她,卻想不到是自己的占有欲在作祟,同時也是因為心中的不自信,擔心自己贏不了那些潛在的競爭者和假想敵們,才如此介懷和想要控制。

兩人走出有一段路了。趙慕慈還沉浸在方才那無聲又美好的擁抱中,心中感到一些慰藉,不想下一秒,肖遠眼中帶著些許迷惑和請求,向她問了:「慕慕,能不能跟我說說顧律師的事?」

趙慕慈一怔,看著他,頓時想起他一貫是這樣的。他一貫介意她跟其他異性的關係。她本以為那是在乎她,漸漸的便也覺出一些其他的意味。兩個人靠的近的時候,關係自然也近。對方的心態和思想,喜怒哀樂狀態起伏,自然就看的越清楚細微。也許她看到的,肖遠自己也未必意識到。正是因為如此,好些話,她就不便說出來。因為對方看不到的東西,對他來說便不存在,不管是真盲還是假裝。要一個人承認他看不到的東西存在,那自然會引起爭執和誤會。

既然他介意,她便說說吧,就當是安他的心。於是她說了:「你想聽什麼?」

肖遠也一怔。慕慕這樣講,是在暗示她很姓顧的之間有很多事,需要撿幾件才能說?他決心破明心跡:「慕慕,我那天摔杯子,是我不對。可是……我看到你們在車裡……他在模擬的頭髮,還有臉……我心裡難受,我也害怕,我怕你不愛我了,我怕你離開我……」

肖遠站在一刻樹旁,高高大大的人,此刻卻一手用肘支著樹,頭垂到一邊,只看到耳朵和脖子,聲音悶悶的,說著自己的惶恐不安。趙慕慈聽著,看著,不由得心軟了。她上前抱住他:「我愛你。不會離開你。別難過,別害怕。你想聽什麼,我對你說。」

趙慕慈拖著他走到了不遠處的椅子上。她說起了顧立澤。她說他是在智誠律所的同事,爭議解決業務做的很好;她說她所在的組跟他的組有過一段時間的合作,從他身上學到許多;她說她被誤會被批評被當成競爭對手,深夜在車庫被同事刁難吵架,他出面不動聲色幫她解圍;她說他做過對不住她的事,後面又跟她道歉;她說她暈倒進了醫院,他提了果籃來看她,並且向她發出轉組的邀約。她說她在上家外企處境艱難,他給過她中肯有效的建議,幫她打開思路,脫出困局。

末了她感嘆道:「顧律師實在是不多得的良師益友。我跟他只是一般同事,一起工作的時間也有限,他卻幫了我這麼多。說是職場引路人都不為過。當然我心中第一感念的,還是帶我入行的老闆Julia。但是顧律師待我也很不錯的。這些事情,對他可能就舉手之勞,對我卻影響深遠,我都無以為報。」

肖遠不說話。趙慕慈又說:「那天晚上,我送了鄭玉,正準備回去,那司機舉止怪異,嚇到了我,我就跑下了車。這時候顧律師就出現了。誤會消除之後,顧律師要送我回家,我正好心裡有點害怕,就讓顧律師送回來了。路上他跟我又聊了些工作中的事情,包括我現在這份工作。他的觀點確實中肯,聽著也有道理。至於你說他摸我頭髮的事,」說到這裡趙慕慈停了下,沉思一會兒:「我也不知道。以前他也拍過我頭髮,鼓勵我。應該沒什麼吧。」

肖遠看向了她,欲言又止。忍了半天終於還是講了:「還是儘量少見面吧。我覺得他對你心懷不軌。」

趙慕慈:「遠遠。人類的情感是豐富多彩的。人和人之間的感情,也不止愛情這一種。就像顧律師,我可以這樣說,哪怕他送了我,摸了我頭髮,我們也不會談戀愛,我也不會離開你跟他在一起。拋開談戀愛,我們之間是有交情的。其實你不知道,跟你在一起之後,我跟顧律師基本都沒有見過面了。跟其他同事也是。顧律師是不是心懷不軌我不知道,就我來說,我對他很感念,也很樂意跟他交流。這是不同於跟你的感情的,也是美好的。希望你能明白,也希望你不要介意。要相信我,也要相信你自己。」

肖遠:「你自然不會……可是保不住他不會……他在車裡看你的眼神,我都瞧見了。我是個男人,他想什麼,你未必知道,我卻一定知道。」

趙慕慈:「你知道什麼呀。你別亂想了。你只需要愛我,我只需要愛你,就夠了。其他人,我們都不理會。都不睬他們。」

肖遠這才開心了:「沒錯,就是要這樣。我們在一起就可以了,不理會那些不相干的人。」

兩人又起身往前走去了。肖遠心情舒暢了,往前跳起做了一個空手投籃的動作,活力十足。趙慕慈瞧著他的背影笑了。可是內心裡,她卻順著剛才的思緒,不由得想起顧立澤跟她的樁樁件件來。是什麼時候的事呢?萬人迷一樣擁有民間偶像氣場的顧律師,是什麼時候,對她這樣,氣質長相狀態皆跟他前未婚妻皆然不同甚至相反的勞模女同事,起了意的呢?顧律師本是跟她風馬牛不相及的,待她也是不遠不近恰到好處的。可是漸漸的,一切就變了,一切就失控了,顧律師就像那漸漸燒開的水一樣,冒著蒸汽,哼著汽鳴,令她惶恐,躲之不及。一旦靠近,總令她驚慌失措,生怕他沸騰失控。

而這樣的心事,卻是無從與人說。

趙慕慈這邊感念著顧立澤,顧立澤卻在自己家裡,燈也不開,只是閉眼假寐。那天晚上送趙慕慈,看到了她的慌亂和躲避,看到了她年輕帥氣的男朋友,聽到了她男朋友充滿敵意和攻擊的話語,見到了趙慕慈的求助和客氣疏離。顧立澤成全了她,為她圓場,為她隱忍,為她抱不平。車子在寂靜的路上一路狂奔,一直開到了家裡。車子停到了車庫熄了火,他心中的熱情也再一次冷卻了。無望。無望的沉默與吶喊。就像那地底下咆哮奔騰的岩漿,四處衝突,頂的他心中悶疼,卻沒有一個出口,沒有一條路,可以流向她。

為什麼是她?為什麼會對她失控?為什麼對因了她燃起火焰?他不知道,他不知道。

此刻他閉著眼躺在黑暗裡,卻是為了家裡的電話。母親再一次跟他提起了在大學教書的朱老師。嫂子帶她來家裡吃飯,母親見過了,便對他說,知書達理,性格敦厚溫柔,可以考慮考慮看。顧立澤答應了周末回去吃飯,掛完電話,卻覺得房子裡的燈陡然那樣刺眼明亮。他關了燈,躺在了客廳里,仿佛只有黑暗,只有無盡的黑暗與寂靜,才與他契合,才能令他燃燒殘敗的心得到一些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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