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nd在張超那裡表現了一番,得到了「試試」的許可,便回來開始布置。張超讓他問問法務部意見,他轉身便輕蔑一笑,問那個一看就水分不小又喜歡到處說大話嚇唬人的王翠蓮,他才不去。這件事到底風險如何,他自己心中已有了判斷,何須問旁人。

回到技術部,他直接叫了花火出來開小會,要他親自去執行一項任務,那就是對市場上目前對公司造成流量競爭的幾家公司做一些騷擾操作,這樣一來可以緩解運營部同事的經費壓力,二來也可以更多的吸引用戶到本公司來,一舉兩得。末了又說道,這件事張超和幾位股東都已經同意了,他也在幾位股東跟前舉薦了花火,相信以他的實力,執行這種操作自然是小菜一碟,完全可以功成身退。

花火本就聰明,馬上意識到Wind想要他做什麼。他沉思一陣說道:「這不大好吧?」

Wind眼一瞪,身體往後一挺:「什麼不大好?你只需要做一些隱蔽的干擾行為,更何況你技術高超,對方公司那些菜雞們哪裡會識別出來?咱們也不下重手,就干擾它們一下,製造一些無傷大雅的小麻煩就可以了,沒什麼風險的。」

花火看過去,Wind剛說完話,此時正拿眼睛瞅著他,嘴角似笑非笑,一副期待的模樣。他心中卻沒了喜悅,想了一陣說道:「這些技術操作,只要做過,就會留下痕跡,對方總會察覺出來的。倒時候我們豈不是麻煩?」

Wind:「你擔心技術?別忘了你是世界冠軍呀!這世上還有誰比你更厲害?俗話說藝高人膽大,只要你出手,沒有問題的,我相信你。自信點。」

花火:「可是……」

「什麼可是?!」Wind打斷了他的話:「我跟你講,這件事是上面下達的任務,關係到公司的發展和利益,我已經答應下來了。團隊中你最技術最厲害,我也最看重,所以我將這事布置給你,必須完成。你先做一個實施方案給我瞧瞧。明天晚上下班前給我。」

說完便站起身來要走,花火一肚子鬱悶和不安想要說,Wind又轉過身來:「對了這件事先不要對其他人說,保密。」

會議室里只剩下花火一個人。他眉頭緊鎖,不由得打開隨身攜帶的電腦和手機,點開了那幾個競爭公司的網站和APP。這件事,技術上自然是沒有什麼問題。但問題是,這樣做道德嗎?

他沒敢驚動公司法務部的同事,自己撥通了認識的一個做律師的同學的電話。寒暄幾句之後,他本來想問的那些問題一時卻問不出口了,便拉家常般閒聊了幾句掛掉了電話。因為他直覺中已經認定這件事不怎麼光彩,作為公司的一員,在面對昔日同學的時候,他不由得採取了隱瞞和不宣之於口,既是為公司考慮,也是為自己的榮譽考慮。

靜坐一會兒,他自己在網上查起了法律和案例。本科時選修過一門法律通識課,雖然是為了追妹子才去的,但好歹也聽了幾耳朵。很快他便搜到了刑法中的一些法律,也有幾個似是而非的案子,他心中的不安越發多了。

他想起了大學時學到的計算機倫理規範,想起了美國計算機協會提出的「計算機倫理十誡」中的部分內容:為社會和人類的美好生活做出貢獻、避免傷害其他人,也想起了以往打比賽作培訓時前輩們對大家的告誡:別犯法,技術不代表可以為所欲為。他眉頭越皺越緊,漸漸將目光放在了螢幕上的兩款罪名上:

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非法控制計算機信息系統罪:違反國家規定,侵入前款規定以外的計算機信息系統或者採用其他技術手段,獲取該計算機信息系統中存儲、處理或者傳輸的數據,或者對該計算機信息系統實施非法控制,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並處或者單處罰金;情節特別嚴重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並處罰金。

提供侵入、非法控制計算機信息系統程序、工具罪:提供專門用於侵入、非法控制計算機信息系統的程序、工具,或者明知他人實施侵入、非法控制計算機信息系統的違法犯罪行為而為其提供程序、工具,情節嚴重的,依照前款的規定處罰。

單位犯前罪的,對單位判處罰金,並對其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依照各該款的規定處罰。

他低下頭,想到Wind不容置疑的要他去做一件明顯既違法也缺德的事,這明顯是在抹黑他所引以為傲的天分和技術。可是他又是他的老闆,跟他在這件事上唱起反調真的好嗎?一時間,在這件小小的會議室里,他陷入了惶恐和無助中。

他忽然想到之前打比賽時候隊里的一位隊友大哥,比他年長十來歲,如今已經是一家技術安全公司的老總,以前在隊里的時候關係還挺聊得來的,對他也多有照顧。猶豫一會,他將電話撥了過去,簡略說了自己的困境和糾結:「我當然不想跟我領導對著干。但現在這個事,似乎明顯是違法的。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是拒絕呢,還是裝模作樣稍微干一干應付一下。還是我想多了,其實沒那麼嚴重?」

隊友大哥聽了說道,等我問問認識的律師。十幾分鐘後回過來:「你們公司的某些人這路子也太野了吧?不講武德啊。這事兒嚴重了能入刑,刑法裡面那幾款罪名你都清楚吧。但是多大程度算嚴重還是取決於你。你領導這次讓你對你們競爭對手做一些無傷大雅的干擾動作,你要是照做了,他們嘗到了甜頭,下一次沒準就要你去入侵對方資料庫了你信不信?次數多了,那也就是情節嚴重了。就算你技術再高也經不起接二連三的作死啊。依我看你領導說你技術高能幹這活那是在激你,典型的捧殺。你可得保護好自己啊,大不了不幹了,上哥這兒來,照樣給你開高薪。」

花火苦笑:「大哥你可別開我玩笑了,我正心焦著呢。」

隊友大哥:「這事兒不能幹。一點兒都不能。照你領導那德行,你只要做一次就會被拿住把柄,後面你就得被迫做無數次。等到你哪天沒用了,或者需要有人頂包了,你就是那第一個被推出去的人。沒準這公司還會搞一個舉報,類似於臨時工那種騷操作,所有行為都是你的個人行為與公司無關,完美撇開關係。你不但會丟了工作,沒準還會入刑。人公司最多罰點錢,分分鐘也就賺回來了。你卻要蹲大牢了,大好人生就此毀於一旦。小心點吧。」

花火雙眼直愣:「聽起來好可怕,真的會這樣嗎?」

隊友大哥:「我只是說一種比較壞的可能。我不建議你去做這事。我知道你擔心跟領導對著干會不利於你的發展和職位,我就想告訴你,你順著他乾了這髒事也不見得能安全,沒準還更慘。我言盡於此,你自己拿主意吧。」

掛了電話,花火忍不住雙手抱住頭,垂在臂彎,貌似在思考,其實卻更像是逃避。直到晚上下班,坐上十一點的加班車,行駛在路燈昏黃、漆黑安靜的夜裡,他仍然沒有緩過來。

二十多年來,他的人生一向專注在如何發展自己的智力和技術上面,也如願以償的上了名校,留了學,成為了黑客界的世界冠軍。他一向與人為善,心情舒朗,雖然也難免與人偶有不愉快和摩擦,卻如同微波漣漪,轉瞬即逝,從未有過憎惡和害人之心。如今陡然直面被利益、自私和貪婪所驅動和控制的人性的算計和心靈的陰暗,就好比從晴天白日突然置身暗夜深淵,陰風陣陣,鬼泣森森,令他禁不住害怕和想要逃避。

第二日清晨,睜開眼,他心中沒來由冒出一股勇氣來。隊友大哥說的對,不幹危險,乾了更危險。既然如此,那就讓暴風雨來的更猛烈些吧。害怕無用,逃避更無用。真的猛士,敢於直面慘澹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

默默的喊罷口號,下定決心,花火又恢復了往日的冷靜和聰明,開始琢磨晚上怎麼給Wind交差。一時想到了辦法,便開始行動了起來。

到了晚上,Wind叫花火到了昨天的小會議室,問是否有進展。花火不慌不忙:「這事有風險,不能幹。」

Wind瞪圓了眼睛:「什麼風險?!你別這麼沒自信好不好?你是誰啊!天才冠軍黑客!那幾家公司的那些垃圾們能和你比嗎?你隨便動動手指頭都夠他們研究好幾年的好不好?哪裡會有風險?就算他們能破解出來,那也得猴年馬月了,那幫人都不知道還在不在原公司干呢。你就是杞人憂天了。」

花火垂目不答。Wind沒好氣瞧他一眼,又問:「方案做出來沒有?」

花火抬眼:「沒有方案,這事兒有風險,不能幹。」

Wind有點急了:「要我說幾遍你才明白?你的技術和天才……」

「不是技術的問題。」花火打斷了他:「是這件事有風險,不但違背技術人的道德,也違背法律。不能幹。」

Wind:「越扯越離譜了,怎麼還扯到違法上去了,只能說……不那麼高尚,但也無傷大雅嘛!沒有什麼風險又能為公司緩解危機爭取利益的事情,為什麼不能做?」

花火:「我問過法務部的蓮姐了,她告訴我的,這事兒有風險。對公司,對我個人,都極其不利。」

Wind這下怒了:「誰讓你告訴她的?!我昨天說什麼了?保密!你當耳邊風啊!我的話不管用了是嗎?!啊!……」

會議室里充滿了Wind的咆哮和怒吼。花火心中一顫,沒來由的有些膽怯。自小到大都被各種讚美,掌聲和笑臉包圍著,進了公司同事們也是以禮相待,各種肯定和膜拜,何時見過這般凶神惡煞的面目?他免不了產生一種受傷的感覺,但卻很快鎮靜了下來。真的猛士,敢於直面慘澹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這點惡聲惡氣惡形容,不過是唬人罷了,算得什麼。要真的怕了,才是輸了。

等Wind稍稍消停了,花火開口了,聲音清澈而鎮靜:「我也跟張超溝通過這件事了,技術上沒什麼難度,但從法律上來說,存在違法犯罪的風險。張超說先不用做了。」

「你……」Wind氣的眼鏡框都歪斜了,平素瞧起來和藹可親的胖胖面頰此時被氣憤和惱怒扭曲了,看起來有點變態和恐怖。正要再度發作,會議室的門被推開了,張超走了進來,後面跟著王翠蓮。

Wind立刻換了笑臉,笑臉中還帶著未消的余怒和沒有平順的法令紋和眉頭紋,令他的笑看起來也不怎麼真誠,透著一種面具般的浮誇和虛假:「超,你怎麼來啦?」說完往後看了一眼王翠蓮,又收回視線,像是沒看見一般。

張超:「Wind,這事兒本來就不是技術部的職責,你也說了只是試試而已。既然法律上有風險,我看還是不要做了,讓運營部去操心。錢的事我和幾位股東們會想辦法。你做好技術上的研發和支持就好。」

聽張超如此說,Wind縱有心再辯,也知道此刻不是好時機,更不好去駁老闆的話,縱然他小自己近一半年紀。於是說道:「好好,既然這樣,那就先不做了,我也就是想著能不能幫上些什麼忙,替公司分擔分擔。」

張超點點頭,轉身要走,又說道:「以後拿不准風險的事情,最好跟法務部碰一下,以我們公司目前的發展勢頭和前景,完全不需要刀口舔血,以身試法。」

這話有點嚴重了。Wind一張白淨面皮登時漲成豬肝色,口中忙應道:「是是,應該的。我本打算等做出實施方案再去徵求法務部意見的,沒想到花火這麼急,呵呵,呵呵呵,我都亂了……」

張超點點頭,離開了會議室。王翠蓮一直看好戲般瞧了Wind有一會兒了,心中別提多暢快了。Wind老在很多人面前懟她,讓她一張臉無處安放,沒想到他也有吃癟的一天,哈!

在王翠蓮看來,這事兒的風險其實可大可小,跟花火的技術高超與否有直接關係。如果花火真的很厲害,無人識別的出來攻擊,那自然是沒有什麼風險的。可是花火明顯不想做這個事情,Wind又得罪自己不是一兩次。更不要說這本來就是運營部的事情,他Wind突然就橫插一腳,想幹嘛呀!難道首席技術官還不夠做,還想吞併運營部嘛?固然運營部的老大沒什麼根基,大家也不怎麼喜歡她,但要是Wind想染指,那就不行!所以她乾脆就「從嚴」看待,從「法律」角度出發,這個事情如果被發現,那自然是有風險的咯!

Wind被她瞧的氣又上來了。這個水貨,怎麼就摻合進來了,她那狗屁意見估計也不是什麼真理,參雜水分,這是故意公報私仇的吧。哼,讓張超給我沒臉,下次看我怎麼整死你!

一邊想著一邊惡狠狠的看著王翠蓮。王翠蓮雖然也不怎麼地,但論起惡毒可比Wind差遠了。王翠蓮被他瞧的發毛,給了他兩個大大的白眼扭動身軀走了。

Wind回身上下打量著花火,邊打量邊面無表情的點頭:「小看你了啊。不用做了,你如願了。」

說完出了會議室。

花火吐出憋著的一口氣,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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