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烤店就在小區出門兩個路口外的一條便民商業街上,正值晚上九十點,人們三三兩兩穿著隨意出來消暑,十幾張白色的塑料桌椅鋪著一次性透明餐布從店裡擺到店外,人們喝著啤酒吃著烤串,不時大聲喧譁幾句,笑罵幾聲,在臨街往來的車輛行駛噪聲中顯得熱鬧又俗氣。顧立澤輕車熟路的將車停在不遠處,跟趙慕慈一起坐在了路邊的一張桌子上。

「這家味道不錯,開了十幾年了。」顧立澤一邊說著,一邊將菜單遞給她:「看看,想吃什麼。」

趙慕慈接過了菜單,看了一會兒,卻是神不守舍,沒有言語。顧立澤出聲推薦:「這家的烤茄子,土豆片,秋刀魚,粉絲扇貝,牛羊肉,都不錯的。」

聽如此說,趙慕慈便將菜單遞給他,微笑著說:「你幫忙點吧,我都可以。」

顧立澤便將菜單接過來,很快點好了菜。正要轉身叫服務員,抬頭又問:「能喝點啤酒嗎?」

趙慕慈看看他眼睛,點點頭:「可以。」於是便要了兩瓶啤酒。

顧立澤便看著她。趙慕慈覺得他的目光又些強烈,自己得找點話說,便講道:「你在這裡住了很久嗎?」

顧立澤:「七八年吧。初中高中都跟父親住這裡。後來出去讀書了。回上海後剛工作那會兒也住過一陣子,再後面就空著了。」

趙慕慈點點頭。有心似以前那般調侃一下他如今鳥槍換炮,有更好的房子住了,卻覺得語言滯澀,心中也沒有那份輕鬆幽默的力量。便只含著一絲笑沉默在那裡。

顧立澤便又問:「你住的還習慣嗎?」

趙慕慈點點頭:「挺好的。很方便,環境也比較安靜。風景也好。」想了想又笑了:「真沒想到會租到你的房子。」

顧立澤:「我也很意外,早知道是你租,就不簽合同了,你只管住就好了。」

趙慕慈謙讓:「哪裡的話,雖說你也不差這點房租,但我還是要給的,不然住的也不安心。」

見如此說,顧立澤便不推進了,只說道:「後面要是有什麼問題,直接打給我就行了。」不過他轉念一想,這房子花了心思裝的,除了那次臥的燈難得的壞掉了,只怕其他地方很難再出毛病了。想到這裡他不禁有幾分後悔,心想剛才在房子裡怎麼沒動點手腳。但現在想也晚了,只能暗自懊悔。

趙慕慈點點頭,目光虛虛的看著他身上某一點,臉上有一種莫名的笑容,瞧著似是溫柔,似是恍惚,又似是疲憊。他更加確定她不對勁了,不免有些擔心起來。略作沉思,他決定單刀直入:

「對了,你是一個人住嗎?怎麼不見你那個……男朋友?」

趙慕慈目光跳了一下,未及看他便垂了下去,悶聲說道:「他不在這裡。」

顧立澤看著她,神情帶點疑問,目光卻是專注的:「分手了?」

趙慕慈心中一痛。頭埋得更低了。很久才說:「對。分手了。」

兩人一時無言。看出她心中難過,顧立澤便不忍心問。他終於明白她為何消沉得如此不同尋常了,原來是雙重打擊。他尚未完全了解的是,雙重打擊尚且不能夠擊垮一個孜孜不倦的努力著要為自己改命、要為自己爭取到人生的主動和自由的女人,她家裡的那一攤子事算上,她經歷的其實三重打擊,全方位的潰敗和崩塌。

顧立澤拿起一次性塑料杯子倒了兩杯酒:「來,為我們不期而遇的巧合,干一杯。」

趙慕慈拿起酒杯,輕輕碰一下,一口氣喝乾了。顧立澤笑她:「呵,很豪邁嘛。以前怎麼沒見你這麼豪氣的?」

趙慕慈不由得笑了。顧立澤的語言中帶著欣賞,爽朗和調侃,倒是有幾分感染到了她。她想了想:「渴了。」

顧立澤有點好笑,他點點頭:「以酒當水,不簡單,女中豪傑。」

言談間菜已經陸陸續續上齊了。顧立澤很會聊天,就算是趙慕慈這樣心如枯槁狀態的,也被他逗的展顏了幾次,兩人又乾了一杯。見時機差不多,顧立澤又說了:「你在那家網際網路公司工作還順利嗎?」

趙慕慈已有些微醺。聽如此問,她便說:「我早不在那裡了。那是什麼好地方,早死早超生,走了好。」

像是被酒卸下了防備,她的話多了起來。她指著自己,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一般對顧立澤說道:「你知道嗎?他們逼著我離職,不是我主動要走。他們還說我這個不好那個不好。我這麼優秀的,這麼努力的一個人,他們居然覺得我不好?」

顧立澤證實了心中想法,更覺得是自己亂出手害了她。看著她有點失魂的樣子,他不由得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臂:「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終於離開了。那裡不適合你。準備回律所嗎?」

趙慕慈擺著一隻手:「那……也是個吃人的地方。我好不容易逃了出來,怎麼又要回去?我……我實在不知道該去哪裡。我該去哪裡呢?我不知道了呀。」一邊說著,半杯酒又下去了。

醉酒的趙慕慈講話帶著點小孩子的幼稚,眼神也是朦朧又溫柔的,可腦筋卻清醒又痛苦,看得顧立澤一陣痴迷一陣心疼,一陣憐愛一陣同情。

趙慕慈痴痴發了一陣呆,又說話了:「我墮落了。我完蛋了。我沒有未來了。你看,就連請你吃飯,我都只能來這種地方了。別的地方我都不敢去了……我怕看到別人,我怕看到那些光鮮亮麗眼中有光的人們……他們是那麼耀眼,那麼明亮,那麼充滿希望。我怕看到這些光,我只想躲在角落裡,躲在黑暗裡,我需要黑暗,我需要它把我藏起來……」

她身子漸漸委頓下去,將頭埋在臂彎里,趴在了桌子上。顧立澤看著她,轉頭跟服務員商量,讓她幫忙將頭頂的陽傘撐起來,遮住不遠處大燈射過來的光亮。撐好陽傘,顧立澤問:「光給你遮住了,這樣舒服嗎?」

趙慕慈呆滯著一張臉,目光朦朧沒有焦距,口中稚氣的應道:「嗯。」

顧立澤臉上現出一絲寵溺的無奈。他想了想,說道:「這個地方,也很好吃的。比那些星級酒店網紅餐廳好吃不知多少倍。你請我來這裡,我很高興呢。」

趙慕慈抬眼看了一眼,像是不相信的反問道:「是嗎?」

顧立澤:「是的。」

趙慕慈不做聲了。不一會兒開口了:「可是我覺得,只怕我以後都吃不起那些星級酒店網紅店了。只怕我以後只能在這樣便宜的地方消費了。我沒有未來了……他們那樣讓我走了,他們像敵人一樣對待我……我沒有未來了……我沒有信心找到下一份工作了……」說到後面,她的聲音已經嗚咽起來。

顧立澤將她扶起來,扶著她的雙肩,看著她的眼睛,像是看進她心裡那般認真專注的說道:「沒那麼嚴重。車到山前必有路。趙慕慈,你要振作,要自強不息!」

從趙慕慈朦朧的眼看去,只看到一個男人在她面前嚴肅又認真的在講話,似乎還皺著眉頭像是在生氣一樣,那一刻她想到了父親。父親就喜歡這樣對她說話:「趙慕慈,你要自強不息,你要振作起來,發奮圖強!」

委屈從心裡流了出來,那從昨天晚上一直壓制著她的疲憊無力也隨之流了出來。她眼中有了淚,淚水蓄滿了眼眶,又順著面頰滾落下來。她哭著對眼前的人說道:「爸爸!我……我不想振作了,我也不想堅強了……我想好好睡一場,我好累……爸爸……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累……嗚嗚……」

顧立澤一怔,漸漸意識到她錯將自己認成了自己父親。他皺著眉頭看著她,像是在觀察什麼新奇的物事。只見她抬手胡亂抹去臉上的淚,又哭道:「天上的鳥兒,它不收,也不種,上帝尚且養活它,為什麼我要起早貪黑辛苦勞作都得不到善待?為什麼?」

顧立澤一言不發,將她摟在懷裡。輕撫著她的頭髮,任由她哭著。

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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