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慕慈:「其實小法務部的Olivia,我個人還是蠻欣賞的。我要真接了offer跟她鬥起來,實在有點金器碰玉瓶,浪費就不說了,還兩敗俱傷,倒是讓Grace坐收漁利。更不要說之前我拒絕了Tony要我做法務部實際負責人的建議,這次回去境況只怕更複雜,不單單是跟Olivia之間的事情了。」

顧立澤:「所以就是我說的話,你要淌渾水,就挽起褲腿也別想什麼得體優雅了,除了磨洋工,估計各種十八般武藝都得用上。要是不想以身犯險,那就三十六計拒為上,回律所得了。」

趙慕慈:「你就老想把我收編了啊。」

顧立澤不置可否:「就是提醒一下你還有一個絕美的機會,別辜負了。再不來我要招人了,等著用人呢。」

趙慕慈眨巴眨巴眼睛,突然興起問道:「鴻途的下午茶比起智誠怎麼樣?」

顧立澤:「咖啡師沒有智誠的好。」

趙慕慈:「那就是水果點心還行?」

顧立澤似笑非笑:「還行。」說著忽然正色:「別模糊重點,看你老闆,這麼帥的也沒處找吧。天天看著,多養眼。」

趙慕慈:「咱兩現在這樣,湊一塊不合適吧。」

顧立澤:「確實難度大了點。不過我相信你是專業人士才這樣建議的。上班時間你就是我團隊里的律師,下班了咱兩是男女朋友,一碼歸一碼,就行了。」

趙慕慈:「我網際網路公司的offer你真瞧不上?」

顧立澤:「不是瞧不上。你現在不是有美資外企這一份嗎,這家公司給出來的職位和條件以及工作量基本全方位吊打那家,從人際關係、利益和生存環境來看,網際網路這家沒準比美資外企更惡劣。上次我在公司見你,老實講,真是不敢認,摧枯拉朽了都。你不適合那裡。」

趙慕慈:「有那麼嚴重?」一時想到自己那段時間的狀態和灰敗邋遢,心知他說的也是實情。一時又笑了:「我都那樣了你還惦記著我。」

顧立澤:「這下知道我了吧。」

與顧立澤分別之後,趙慕慈靜靜思索著他的話。三個工作機會,兩個來自前東家的法務職位,一個是另一家與智誠不相上下,但風格略有不同的一線律所,老闆還是她以前的同事,如今的戀人。生活向她重新張開了懷抱,她自然欣慰喜悅,自信恢復;另一方面,面對這三個工作機會,她感到這一切是那樣熟悉,那樣駕輕就熟,好像過往的生活從舊日的時光和記憶中復活了過來,跳到了她眼前,等著她的一聲應允,便要霸占她從今往後的人生和注意力。熟悉的固然令人感到舒適和安全。可也令人感到倦怠和缺乏創意。像是看過一遍的電視劇,雖然有了續集,也基本上因為能猜出後面的走向而缺乏驚喜。

未知。未知令人不安,令人無所依恃,卻也驚心動魄,叫人恢復所有警覺和專注,心甘情願付出努力,實現自己所想所夢。

兩日後。顧立澤打來電話:「決定了嗎?接了哪家。」

趙慕慈:「我全拒了。」

顧立澤:「這麼有魄力?那可是百萬年薪。」

趙慕慈:「也就斗膽瀟洒一回。」

顧立澤:「不後悔就行。那你是準備回律所了?」

趙慕慈:「對。回律所。」

顧立澤聲音不自覺抬高了:「那你是接我的offer了?」

趙慕慈輕笑:「也不是。我決定做獨立執業律師。鴻途肯定不答應的嘛。所以我自己投簡歷去找願意讓我獨立執業的律所。」

顧立澤:「全拒了?你……趙姐,你什麼時候這麼颯了?還是昨天亂吃藥了?」

趙慕慈:「憑你叫我一聲趙姐,我決定一颯到底。一定做獨立執業律師。」

顧立澤:「你知不知道你拒絕掉的那些機會有多難得?不論哪一個,放在其他人身上都是做夢都要笑醒的。」

趙慕慈:「那就給他們咯。我不去自然就是別人的。」

顧立澤:「這麼牛氣。你有客戶了?」

趙慕慈:「沒有。」

顧立澤:「有關係?」

趙慕慈:「沒有。」

顧立澤:「一窮二白,啥都沒有,做獨立律師?」

趙慕慈:「昂。」

顧立澤不說話了。沉默幾秒,他開口了,聲音認真了:「我不是患得患失的人哈。我也不想干涉你什麼。我只是覺得,你突然這樣,是不是有點衝動?三個機會都不選,什麼都沒有就去做獨立律師,在我看來就像是把一盆溫室里長大的花直接扔到冰天雪地里。」

趙慕慈笑:「沒那麼誇張。我皮實呢。」

顧立澤:「獨立執業的話,你幾乎等於創業,沒有收入不說什麼都得自己來,不容易啊!」

趙慕慈:「我知道。我已經決定這樣做。我不想再熬了。兩年前我就該升合伙人做客戶了,可是我在公司消磨了兩年。我對自己說是為了了解客戶需求,為以後執業做準備。但就像你曾經說的,不一定非得做完法務才能做合伙人。我選擇如此,不過是為了給自己心中的怯懦找個體面的藉口,繼續逃避我獨自面對市場獨立執業的命運和渴望。兩年過去了。我還是要繼續延後和逃避,要麼繼續在公司勾心鬥角玩平衡術,要麼繼續在一線大所里做工薪律師,表面光鮮高端大氣,實則被職位和薪水牢牢鎖死。我不想再逃避了。我也不想欺騙自己往後拖延了。我決定獨立執業,現在就開始實現它。」

或許是深有感觸,又或許是關心則亂,顧立澤說道:「你說的都對。我也都理解。可是獨立執業不像你想的那樣簡單。對人的身心都是考驗。讓我照顧你,起碼你過渡一下,我會幫你的。幫你實現理想。」

趙慕慈:「立澤,我真的很感激你。你對我很好,關心我,幫助我,我都記在心裡。可是這件事,我想自己去做。我想看我能做到哪一步。我相信我可以做到。讓我去做,好不好?」

顧立澤:「你有想過萬一不順呢?我不是要打擊你,只是考慮一件事,自然好的壞的都考慮到。萬一不順,你要再想回到原來的賽道,找回原來的優勢和機會,可就沒那麼容易了。要惜福啊。」

趙慕慈:「在我昨天拒掉那些offer的時候,我就已經放棄了,完全、徹底的放棄了。我不會回頭也不會後悔。若真的有你說的那一天,我想我還會有其他路的。天無絕人之路。哪怕是最壞的情形下人都是有選擇的,對嗎?」

顧立澤又沉默了。隔了幾秒才說:「沒錯。」

趙慕慈:「這件事我想了很久了,絕非一時衝動。我要退出那些由別人主導的遊戲,那是沒辦法安慰自己的。我要退出這一場場比賽和追逐,光環和榮耀,勝利都不能再叫我肝腦塗地忘乎所以。以前我一直活在別人的夢裡,從今往後我將開始造自己的夢,我將開始我的路,不管是生活,還是工作。」

顧立澤:「感覺你被生活催化出另一種人格了。涅槃了?」

趙慕慈:「你好會夸人。鳳凰才涅槃。涅槃重生,仔細想想,也確實是火里水裡走了一遭。該重生了。」

顧立澤:「趙姐,以後叫你趙姐吧。趙姐你混出來了可要罩著我啊,往後的幸福和人生大計可全拜託你了。」

趙慕慈撐不住笑:「什麼鬼,給我叫老了都。」

顧立澤:「哎呀想不到你還有這麼強的內核。小看你了。以後乾脆叫你小強吧,打不死的趙小強。」

趙慕慈叫:「你敢!我不答應,難聽!」

顧立澤又惆悵了:「哎呀,這可怎麼辦。本來還指著你來挑大樑,這下放空了,我不管你給我找個人來。」

趙慕慈:「又要我找人?上次幫你找人費老大勁了才給我兩萬,人獵頭說了……」

「好好,我錯了,」顧立澤忙打住:「我沒良心。這次不同,這次……怎麼說你也差不多是給自家找人吧?」

一聽這話,趙慕慈雖知八字還沒一撇,卻還是忍不住心中泛起甜蜜。沉默幾秒說道:「好吧,我幫你留意一下。」

顧立澤:「自家人白乾的啊,提前聲明。」

趙慕慈:「顧大律師,你如何做到臉皮如此之厚的?誠意請教,日後好學以致用。」

顧立澤:「承讓承讓,我還有好多不為人知的本領,慢慢給你領受。」

趙慕慈覺得有些被冒犯,她心中不由生惱,欲待發作,卻不知說什麼。沉默著,聽見顧立澤在那邊輕笑一聲,登時臉紅了。

「不說了。」賭氣掛了電話,趙慕慈漸漸從方才被調戲的小女兒情調中出來,開始考慮自己做獨立執業律師這件事。《論語》中有句名話:「君子不器。」意思是君子不像某種器具那樣只具有特定的才能,而是追求更高的智慧,心如明鏡,這樣自然具備多種才能。一個人學專業具備特定才能,把自己搞的像工具一樣,也就別怪人家把他當工具用。如今她當工具人也許多年了,是時候臨門一腳,往前邁一步了。這絕非心血來潮,而是她作為一個職場生命應時進化的必然之路。

即便她接了某一個來自公司的offer,在法務負責人或高級總監的位置上,她仍然免不了從「器」往「不器」的方向進化。只是作為法務負責人或高級總監,她要進化增加的技能更多的是利益平衡,人際關係的處理,以及更多參與到企業經營管理中去,她會離自己一開始的那個獨立執業的律師夢越來越遠。也許她會幹的很好,也許收穫頗豐。可是……那樣的她雙手抱滿果實,卻沒有一個是她內心真正想要的。

簡歷已經投出去了,立澤也答應幫她留意相關機會。今天先好好睡一覺。明天開始上路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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