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按著它自有的節奏發展下去了。一項買賣簽了陰陽兩份合同,三百萬多的走公司渠道,剩下的走起她途徑,這怎麼說也離不開一個破壞公司制度,損壞公私利益。這中間多少利益較量和激烈辯論,坐在大會議室里的這些外人們自然是無從知曉的。其實也無需身臨其境,單是從湯副總明顯傾向她的態度和掩不住奮發的氣色,以及偶爾見到胡總時那陰沉不悅的臉和問不響的冷漠,她便知道湯副總在這場查明真相的會議中謀得了某種職業優勢。其實對她來說,無所謂站誰。她行動的出發點,說的冠冕堂皇一點,是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說的接地氣一點,就是受人錢箔,忠人之事。達成了自己的目的,最終誰捎帶著收益,那已經超出她的控制範圍了。

公司很快有了論調。這份名為三百萬實則八百萬的合同,雖非集團所願,但對外卻構成表見代理,所以還是需要從整個集團公司的角度對外應訴。但對內的責任上,這名股東則需要對與其可見的所有損失主張承擔責任。案子新發生,暫沒聘請律師,便由趙慕慈的團隊擔任訴訟代理人。儘管如此,對於IPO項目來說,忽然多出一樁八百萬標的的訴訟,幾個中介機構免不了又忙亂一陣。

趙慕慈總算不用面對湯明祿的無理逼迫了。她同時也發現,原來他的原先所有的脾氣暴躁威逼利誘都是有目的的表演,為的就是瞞天過海要她背鍋。如今目的未達成,自然不用演了。不但不演了,態度還好了許多,準確的說是禮貌了許多,像個正常人了。這場會議引發的後續,湯自然全部知會了券商項目負責人鍾志剛。鍾第一反應便覺得不好面對胡總,畢竟之前答應好好的。因此不由得覺得發行人律師有點難搞。然而人情畢竟大不過法律,沉默幾秒他還是說道:「弄清楚也好。現在這個情勢,越清楚大家心裡越踏實。」

這事兒就這麼過去了。其實放眼整個IPO準備階段,不管是已經過去的日子,還是未來漫長的上市前的階段,這樣的大事小事估計還會有許多。躲不開避不過,只好一件件處理應對。其實經手這麼多IPO項目,這家公司既沒有更好,也沒有更壞,所以一切,不管是順暢的還是困難的,都沒有超出她的經驗範圍。沒有一家公司是完美的。企業要想上市,如同素人梳妝打扮出門,勢必先清洗梳理一番,再改了頭面式樣,上一個無傷大雅的妝,換一身體面衣裳。只要底子不太差,上多厚的妝也都是錦上添花。怕的就是底子太差,再怎麼捯飭也還是不中看。這種的基本就是走錯了路——壓根就不該考慮上市,安安靜靜地在自個兒的一畝三分地里野蠻生長不挺好?

念及此,趙慕慈不禁出神,怪不得在法律上,擁有獨立財產,獨立場所,獨立承擔能力的公司便被賦予法律主體資格,也就是法律上的人格,原來做人的道理和做公司的道理基本是類似的。畢竟從本質上而言,公司就是人的延伸。

「趙律師!」一聲喚將她拉回現實,抬眼一看又是湯明祿。見他一副謙和有禮的姿態,趙慕慈也報以微笑:「湯師。有何貴幹?」

湯明祿:「這不看你們要收拾撤了嘛,來話個別。」

趙慕慈笑:「太客氣了,這才哪兒跟哪兒。後面少不了要不停的碰面呢。我們就是暫時從這裡撤走而已。」

湯明祿揚起一隻手:「朋友從東北帶回來的補品,不說是延年益壽吧,據說是能補元氣。我想著大傢伙最近都辛苦了,就給你們一袋子,補一補熬夜的虧空。」

趙慕慈皺眉笑:「您這……糖衣炮彈,直擊人心啊!我能說不嗎?」

不等對方答,一旁唐雨欣眼睛滴溜溜轉:「不能吧?真能補元氣,我們可嗷嗷待哺呢。」

湯明祿:「看。」說著將禮盒放在桌子上:「人在江湖,有時候身不由己,要有得罪的地方,還請海涵,先賠罪了!」

趙慕慈倒是意外了。這湯明祿,本以為他是個俗物,這會兒才發現,他就跟那千層蛋糕一樣,層次還挺豐富。也難怪,人家當所長的人了,能一張A4白紙那樣單純薄嘛。她忙回道:「沒有的事,都是為工作。您也說了嘛,身不由己。」

湯明祿點點頭:「那你們忙,回頭再見。」

趙慕慈帶著團隊撤回所里,帶著駐場這近一月的時間裡面搜集到的一堆信息材料等待分析處理調查出報告。大家開始了晚十點下班模式。趙慕慈將湯明祿的那一禮盒補品給大家分了,照著名字生產商在網搜想再買一些,又怕是假的,便問顧立澤有沒有好的補品推薦。於是沒幾天,趙慕慈辦公室里多了好些個補品盒,顧立澤以為她身體不好,買的都是好東西。趙慕慈將這些都分給團隊成員,犒勞他們連日辛苦。加班固然不得已,身體還是要儘量的照顧。她能做的也就是個盡力而為。

這天她去發行人公司開會,又是烏泱泱一會議室的人。胡總看見了她,迅即撇開眼,視若未見。趙慕慈保持著嘴角的笑容,感覺快僵了才移開眼,心想這逢場作戲還真是需要點天分。會議進行到一個段落,跟律師團隊關係不大,她便悄悄出來上個衛生間,透透氣。

用紙杯接了水在走廊拐角處的窗前站定,難得清凈一下。會議室里都是人在說話爭辯,只覺得頭疼。略站一站,便準備走,一轉身就看見王翠蓮迎面走來。

王翠蓮自然也看到了她,登時沉了臉,垂下眼,顯然很不想理她。趙慕慈大可以學她那樣,垂下眼一走了之,裝不認識。但她已今非昔比。她如今是一家律所的合伙人,這家集團公司聘請的發行人律師,自然不用跟她一般見識。於是她帶著微笑,開口問候:「王總監好,別來無恙。」

王翠蓮不應聲。從她面前走過,像是沒看見她這個人一般。趙慕慈心想,她的反應跟胡總別無二致。鬥爭中落敗的人,自然要找個撒氣的對象,也難怪了。王翠蓮已經走遠幾步了,她便也轉身要離開。剛轉身便聽到王翠蓮在身後說話了:「你怎麼陰魂不散吶?」

趙慕慈回身,發現王翠蓮一臉的無奈不耐煩,顯然是情緒上涌忍不住回身的姿態。她不上氣,繼續客氣回道:「您說什麼?我來這裡開會,是工作。」

王翠蓮閉了閉眼,像是下了決心般:「我在上家遇到你就夠倒霉了,怎麼到了這裡又遇到你?你是跟我前世有冤還是今世有仇?我到哪兒你到哪兒?無語了我!」

趙慕慈臉上就有點冷笑的意思了:「巧合吧。我也沒想到會再次遇見您。我來這裡是幫客戶完成工作,這時主要目的。遇到您,只能說巧。」

王翠蓮還是那樣易怒:「你是公報私仇吧?凈美的合同我們跟會計、券商都說的好好的,就你能耐非要揭竿而起?你提前知道我在這家公司工作的故意跟我過不去的吧?你別忘了當初要不是我,你進的了上家公司嗎?你心裡再恨我,我也是對你有恩的!小姑娘你做事可別太絕!」

趙慕慈冷眼瞧著她,隱隱覺得她可能處境艱難,所以才這般憤慨。可是她問心無愧,也不打算為她的艱難處境負責。做事不可能盡善盡美。想要所有人滿意的結果就是所有人都不會滿意,自己還累的夠嗆,委屈的不行。沉默了幾秒她說道:

「我不恨你。我幾乎……都把你忘了。上家公司的工作經歷,不過是我人生中在平常不過的一段時間,跟其他時候的工作經歷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不同。我之所以問候你,用笑臉對你,也就是感念你當初給我機會,讓我有了那麼一段新奇、稍顯特別的工作經歷。那段時間,包括你這個人,在我這裡已經翻篇了,所以我也犯不上跟你為難。身為發行人律師團隊的合伙人律師,要操心的事情太多,沒有功夫再回到過去去報復誰。我問心無愧,也希望你平和一些。」

王翠蓮果然平和了一些。兩人對峙,一個人冷靜,這架就吵不起來。然而她心裡莫名的情緒怒火還是燒的她難受,所以這平靜只維持了幾秒便被掀翻了:「合伙人律師?有什麼了不起。還不是來我們公司討飯吃。」

趙慕慈:「是啊。大家不都一樣嗎?我帶著團隊討飯吃,你坐在公司里看人臉色忍氣吞聲討飯吃。」

「你!」王翠蓮沒想到她忽然犀利起來了,登時氣結。趙慕慈已經轉過身去,不準備跟她繼續對話了。可是王翠蓮在身後這樣說:「我雖然不能在這裡乾了,但總有我能去的地方!你也別太毒了,要知道蒼天有眼,人總有走窄的時候!多行行善,千萬別落在我手裡!」

趙慕慈回身:「不在這裡乾了?跟我當初一樣嗎?」

王翠蓮又是一結,自悔失言,一張臉不由得漲紅了。

趙慕慈:「你說的對,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像你這樣的經驗資歷,不愁找不到工作。祝福你。」

王翠蓮說不出話來。伸手不打笑臉人,果然有道理。趙慕慈側身要走,想想又說道:「別亂恨人,我啥也沒幹。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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