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妙手磕頭如搗蒜,拚命哀求,杜文浩只是不理。

憨頭也磕頭替師兄向杜文浩求情,說道:「師祖,師兄得罪師祖,請師祖重重責罰,只是,說實話,周捕快傷口的爛癤我們從來沒聽說過,也怪不得師兄他不知道這病的猛烈,傷口處理不好,不能怪師兄。」

「你們不知道爛癤?」

「真的不知道,還是師祖您剛才說了才知道是這症。」

杜文浩轉頭瞧了一眼錢不收,見他也低頭沉吟,似乎在琢磨自己剛才那番話,細細一回憶,想起來了,爛癤病症和走黃一樣,也是明清溫熱學派興起之後,才深入研究發現的病機病因,宋朝醫者雖然遇到過這樣的病症,由於不明病因病機,辨證不准,也就難以治癒。這一點可以不怪閻妙手,只不過,這閻妙手太過狂妄,屢次出言欺辱自己,沒這麼便宜繞過他。眼見憨頭不停幫閻妙手求情,便道:「我說過了,他目無尊長,以他張揚個性,以後還會再犯,留他做什麼?」

憨頭忙對閻妙手道:「師兄,你快發誓明志啊!」

「好好!我發誓……」

杜文浩冷聲道:「賭咒發誓?呵呵,對他來說跟放屁一樣!有什麼用?」

閻妙手磕頭磕得已經天旋地轉了,聽了這話,眼看能否回歸師門在此一舉,一咬牙,伸手從杜文浩出診箱裡取出一柄手術刀,左手在地上放平,四指蜷縮,獨伸小指,刀按指根:「師祖,徒孫真心悔過,今斷指盟志。若有再犯,誓同此指!」

嘩的一刀,血光迸濺!

與此同時,杜文浩飛起一腳,踢在他肩膀上,閻妙手仰面甩出,手裡的刀也脫手掉了,左手小指鮮血淋漓,那一刀已經切斷一半手指,正要切斷指骨時,被杜文浩一腿踢開了,若這一腿慢上分毫,這小指便分家了。

閻妙手小指血流如注,痛得差點昏死過去,仍然掙扎著要去抓刀接著割。憨頭慌忙抓住他,幫他捏著手指止血。

「行了!你號稱妙手,少了一根指頭,還妙個屁。看在你這半個手指頭毒誓的份上,我可以繞你這一次。記住,這是最後一次!」

閻妙手大喜,不顧手上鮮血淋漓,連連磕頭:「是是!多謝師祖!」

杜文浩轉頭對錢不收道:「不收,你也饒過他吧!」

錢不收無子,對閻妙手和憨頭二位徒弟視如己出,所以,剛才作出那決定,也是情非得已,聽了杜文浩這話,長嘆一聲,躬身道:「是,謹遵師父之命。妙手,你師祖宅心仁厚,給你這最後一次機會,希望你好自為之,再有對師祖絲毫的不敬……」

「徒孫便自行了斷!」閻妙手雙手撐地,磕頭咚咚有聲,「多謝師祖,多謝師父!徒孫叩謝師祖恩典,徒兒叩謝師父恩德!」

杜文浩道:「行了,快去處理傷口,憨頭,你幫忙,記住要用藥水反覆沖洗傷口,尤其是他額頭上被打傷的地方,那是用周捕快拐杖打的,我擔心上面有周捕快傷口的邪毒,爛癤的危險性絲毫不亞於走黃,弄不好也是要死人的,不過感染之初,反覆沖洗傷口,徹底清創就沒問題了!」

憨頭連聲答應,上前將閻妙手攙扶起來,扶他到後面清創縫合傷口。

杜文浩自言自語道:「爛癤這種病的邪毒,多源自泥土,周捕快是被狼牙棒打傷,怎麼會染上這種邪毒呢?」

龍捕頭道:「當時周捕快在城門外邊上和賊寇格鬥,中了那一狼牙棒後,跌入護城河,這護城河年久失修,裡面沒什麼水,大都是齊腰深的污泥,傷口可能是那時候染上邪毒的。」

「哦,原來如此!」

錢不收道:「師父,周捕快這病如此危重,該如何救治?」

氣性壞疽是由多種病菌引起的急性傷口感染,能很快引起肌肉壞死和腐化,導致嚴重的毒血症,侵犯心肝腎,最終造成局灶性壞死和多臟器功能衰竭而死亡。這種病發病急,病情兇險,若不及時果斷處置,切斷感染源,並對症急救,死亡率還是比較高的。

杜文浩深知其中厲害,沉吟片刻,沉聲道:「邪毒已經造成傷口四周片肌肉組織壞死腐爛,全身走黃疽毒虛陷很明顯,毒源就是這腐壞的傷口,傷肢各層組織均已受累且發展迅速,大血管也受損,妙手曾用清創處理感染仍不能控制周捕快全身已經出現嚴重毒血症狀,這時候如果不採取斷然措施,只怕有性命之憂。」

「什麼斷然措施?」

「為保命,只有截肢!」

「截肢?」

「嗯,就是切斷這條傷腿!」

劉捕快的老爹聽了這話哭道:「要是孩子沒了腿,誰來養這個家啊?全家老小上下七八口,全靠他在衙門當差掙錢哩!」

劉捕快的妻子蘇氏抱著孩子哭成了一團。

雷捕頭嘆了口氣,歉意道:「你們別哭,杜先生這也是沒辦法,但凡還有辦法,誰願意砍去一條腿呢?」

杜文浩道:「這樣吧,我先把他救醒再說。聽聽他自己的意見。」

他叫濟世堂夥計找些冰涼井水來,用濕毛巾擦拭額頭、耳後和雙腋,進行物理降溫。隨後走到桌邊,提筆寫了參附湯藥方,交店夥計立即煎服抗休克,隨後,從出診箱取出金針,運針如飛,刺入周捕快素髎、水溝、內關等處穴道,留針艾灸,又在關元、膻中、百會、氣海等穴用雀啄法針灸,劉捕快譫妄漸漸緩解,手也放了下來。

正在這時,就聽門外馬蹄聲急,匆匆來了數騎,在門口停下,推門進來的,卻是衙門的龐縣尉,帶著兩個家丁。

眾人急忙見禮,龐縣尉問錢不收道:「聽說周兄弟傷重危殆,現在如何?」

錢不收嘆了口氣:「師父正在救治,初診確定為『爛癤』,現在看來,走黃疽毒內陷已成危症,師父說,要保住性命,恐怕只得砍掉這條傷腿!」

「切掉一條腿?」龐縣尉驚道。

猛然間,門板上的周捕快睜開眼,扭頭望著杜文浩,雙手在空中抓舞著:「不!不能砍我的腿!我要是沒了腿!我一家人就得活活餓死!不行!不能砍腿!」

原來,剛才杜文浩抗休克治療已經讓周捕快暫時恢復清醒,正好聽到這句話,情急之下大叫起來,還掙扎著要爬起來。

雷捕頭和龍副捕頭一邊一個忙蹲下身按住他,雷捕頭道:「兄弟!杜大夫這是為你好,要是不砍去這條腐爛的腿,你會死的,你要死了,你們全家人還不一樣沒了依靠!只有一條腿又怎麼了?一樣能生活,還有咱們衙門的兄弟們的照應呢!怕什麼!」

「不不!雷捕頭,不行啊!世事無常,我現在還沒滿四十,還有幾十年好活,這就沒了腿,以後還怎麼活?衙門照應?怎麼照應啊?大家就算周濟得了我一天兩天,一年兩年,又能周濟我一家老小一輩子麼?」

雷捕頭頓時黯然不語。

古代社會保障制度一片空白,也沒有勞動合同、醫療保險這一說,捕快都是受衙門僱傭的,並沒有制度的保證,換個知縣來,這新知縣通常會帶一批自己信得過的人來充當關鍵衙役,原先的三班衙役也都是有選擇錄用。所以捕快要想當得久,身體好是第一位的,如果少了一條腿,哪個新來的知縣都不會留的。因公負傷,衙門也只是給一次性的湯藥費,給完就完了,沒有殘疾保障金啥的。現在的衙門兄弟與他周捕快是好兄弟,生死與共,但時日久了,誰家都有難念的經,都不富裕,誰又能周濟他一輩子呢?

周捕快的話讓在場所有捕快都有些同病相憐、兔死狐悲的感覺,都嘆著氣蹲在地上,一方面暗自慶幸自己這次抓賊沒受傷,另一方面又同情周捕快一家人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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