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一雙大軍靴

杜文浩又指著葉風脖子喉結處的一處瘡瘍道:「這是鎖喉癰,程度還不重,但是應引起足夠重視,鎖喉癰一旦嚴重時,會並發後風,重舌甚至痙厥等險症。」

眾人人聽得頭大,柯堯皺眉道:「他腦袋還真能折騰,長了三種瘡瘍,真是複雜!――哥,你看前醫的這些藥方有什麼毛病嗎?」

杜文浩把柯堯手裡的前醫處方接過看了看,微笑搖頭,說道:「這方子都是清涼和大補之藥,對他這種複雜病症沒什麼大用。治療瘡瘍外症,必須隨證變方,總的說來,有消、托、補三大法。初期尚未成膿,常用消法使之消散,清熱解毒,和營行瘀,行氣解表;中期膿成不潰或者膿出不暢,則用托法以托毒外出,後期體質虛弱,用補法以恢復正氣。」

柯堯苦著臉道:「治個瘡瘍都那麼多講究啊?」

雪霏兒插話道:「那是當然,你才學了幾天的醫,我和雨琴姐跟著我哥學了都差不多一年了,還沒摸到門檻在哪裡呢。除了接生和女科一些淺顯疾病,別的都談不上會。你呀,還差得遠呢!」

柯堯不敢跟雪霏兒鬥嘴,當著沒聽見,忽然想起一事,仰頭問杜文浩道:「哥,這些方法學會一種,是不是就可以了?」

杜文浩搖頭苦笑:「你呀,學醫還想偷懶?這三種方法都很總要,不過,很多郎中都有你這種偷懶的想法,不好好學,投機取巧,這是要不得的。前賢有云:『以消為貴,以托為畏』。世上醫者,由於不知道消毒和麻醉的辦法,所以不敢輕易用針刀之術,而托法又是畏途,算來算去,就補法最好,所以用藥多偏於補,什麼八珍,什麼十全大補,什麼補中益氣,一起上,這樣好啊,病患是不會拒絕用補劑的,自然好收診金,而補劑縱然不對症,卻也不會有什麼大礙,治不好也治不死,這是庸醫管用的伎倆。其實,亂補還是有害的,比如瘡瘍破潰,補早了就會留住毒邪,遺患無窮!」

柯堯嘻嘻笑道:「哥,你不是藉故在諷刺我吧?」

「你要也這麼做,就不光是諷刺的問題了,會把你開革出師門!」

「哼,我又沒拜你為師,你怎麼開革啊?」

杜文浩一怔,想起當初雪霏兒也是這樣跟自己說過,當時她的想法,就是將來能嫁給自己,免得師徒的名分阻礙了。難道,柯堯也有這種想法嗎?

杜文浩輕輕搖頭,把這思想甩開,輕輕調開話題:「學醫一定要認真,不能三心二意的,更不能投機取巧。對瘡瘍的治療,除了內治之外,其實外治更重要,要根據不同階段分別辯證施治,初期箍毒消腫,分陽證、陰證分別選用金黃散、回陽玉龍散等外用膏藥,中期膿熟要切開排膿,這也是很有講究的,不能亂切,比如蛇頭疔,那就必須早切,而臉上的疔瘡,就不能太早切開。後期要提膿去腐,生肌收口,瘡口膿水較多的時候,還要對瘡口進行濕敷。」

柯堯道:「哥,你說了這麼多,具體到他這病,又該如何治療啊?」

杜文浩道:「我先問你,你覺得葉風是虛證還是實證?」

柯堯愣了,想了想,用求助的眼神看著龐雨琴。龐雨琴文靜賢良,不象雪霏兒那樣說話尖刻,微笑道:「不用擔心,知道什麼就告訴你哥,錯了也沒有關係,沒有誰是光看醫書就可以治病救人的。」

那葉風也涎著臉說道:「就是啊,柯姑娘,沒關係的,反正我這臉呀,好些個郎中都治過,亂七八糟的藥都抹過,你又是第一次看病,說錯了治錯了都沒關係的,就在我這裡臉上大膽地治吧!呵呵」

柯堯白了他一眼:「我跟我哥討論醫術呢,有你什麼事?一邊去!」轉過頭,想了想,對杜文浩道:「嗯……,我想應該是實證。」

杜文浩淺笑道:「你想?呵呵,看病可不能憑推測,你得拿出依據來,你憑什麼說他是實證?」

柯堯都快被杜文浩給問哭了,紅著眼睛嘟著小嘴道:「那我怎麼知道?」

杜文浩:「很簡單,從常理就可以得出答案啊。剛才他不是說過了嗎,他這個病已經很多年了,既然病了多年,那你應該知道……」

杜文浩還沒有說完,柯堯接過話茬道:「我知道了,久病多虛,新病多實,對吧?」

杜文浩終於笑著點了點頭,道:「你總算沒有白讀我給你的書,那你現在告訴我你認為他是什麼證?或者用什麼來辨證?」

柯堯回憶了一下剛才四診的情況,遲疑片刻,說:「看他面色萎黃,納少便溏,似乎脾胃不太好,這是不是可以用來辨證啊?」

杜文浩點頭道:「嗯,不錯,加上他癤腫成膿、收口時間都比較長,膿水稀薄,這種證叫做『體虛毒念,脾胃虛弱證』。應當健脾和胃,清化濕熱。繼續說!」

柯堯受到了鼓舞,歪著腦袋想了想,又道:「你剛才說的鎖喉癰,瘡形平榻,腫勢散漫,還發熱疼痛,煩渴,小便紅,舌紅絳,舌苔黃燥,好像是上火了哦?是不是與內體火太旺有關啊?」

雪霏兒撲哧一笑:「那當然,看他瞧你那模樣,火不旺才怪呢!」

雪霏兒成親之後,不像少女時那樣羞怯了,這話說出來才覺得有些不妥,趕緊躲到龐雨琴身後。其他人聽出來的也當沒聽見,葉風一張滿是爛瘡的臉羞臊之下也看不出有什麼變化。

柯堯才十四五歲,哪裡知道她說的這話還可以做別的理解,瞪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道:「為什麼他瞧我的樣子就能說明他體內火旺啊?」

林青黛微笑啐道:「別聽這小妮子亂說,柯堯,你接著回答你哥的問題吧。」

柯堯轉頭望著杜文浩:「哥,你說我剛才說的對嗎?」

「嗯,差不多吧,你看到的都是他的一些熱證特徵,這在瘍科里叫做『火毒熾盛證』。應當涼血清熱解毒。你剛才找到了他的癤疔的症狀,再看看癰的。」

「好,他的鎖喉癰,紅腫繞喉,堅硬疼痛,腫勢散漫,再加上他先前的熱證,好想也與火有關,到底是什麼證,我不知道。」

「不要緊,你還沒學,自然不知,不過你已經抓到了辨證的主要思路,這很好,只要繼續刻苦鑽研,會成為一個好大夫的。」

「明白了。」

「他鎖喉癰辨證應為痰熱蘊結證。要散風清熱,化痰解毒。」

「三種瘡瘍三個證,那該怎麼治啊?」

「是啊,」杜文浩微笑道,「想想該怎麼治?」

柯堯想了想,嘻嘻笑道:「那就三種藥合在一起吃唄!」

「呵呵,差不多吧。」

柯堯又驚又喜:「啊,還真是啊?」

「自然不是簡單相加,而是綜合三種證對藥方進行加減。而且,我前面說了,對於瘡瘍,內治三法往往居於其次,最主要的還是外治,一些瘡瘍需要動手術排膿清創,這才是根本。」

團練使葉釗在一旁聽得連連點頭,拱手道:「御醫大人當真神技,辨證入木三分,看來舍弟這病有救了。」

葉風卻沒有兄長這麼樂觀,遲疑片刻,還是問道:「御醫大人,聽以前給我治病的郎中說,瘡瘍最忌諱的倒還不是托法,而是針刀之術,說但凡擅自用針刀排膿剜肉的,十有八九會病情加重,甚至……」

雪霏兒哼了一聲道:「那是他們!我哥是誰啊,御醫!皇上的貼身太醫!別說排膿剜肉了,就算開膛破肚,我哥也這大半年來治的也不下百十個了,你什麼時候聽說我哥治死過病人的?又有誰會這門醫術?」

葉風忙陪笑道:「那是那是!那些庸醫如何能與御醫大人相提並論。」

杜文浩道:「動手術,不管是瘡瘍之類的小手術,還是剖腹療傷的大手術,基本道理都是一樣的,那些郎中之所以將針刀之術視為畏途,主要是缺乏一般的手術知識,還缺乏此類藥物。抽空我可以給他們講講,知道了這些知識,獲得了這些藥物,別說給瘡瘍動手術排膿剜肉了,就是剖腹療傷,也是可以學會的。當然了,後者需要的知識要多得多,沒有長時間系統的學習,是學不會的。」

葉釗陪笑道:「是啊,御醫大人要是能給鄙州郎中大夫們教教如何施展針刀之術,就算學不會剖腹療傷,能治療瘡瘍也是好的啊,咱們蜀地山高林密,雨水多,濕氣重,又是煙瘴之地,多發瘡瘍,要是郎中們都學會了,那可是百姓的福啊。」

一旁的林青黛聽到這裡,不由心中一動,想起在董達縣,用消毒藥粉賣給軍方,狠賺了一筆錢,如果現在把針刀之術推廣全國,相關的藥品和器材那可是一筆可觀的收入。這件事回去再好好商量。

她心裡盤算怎麼做生意賺錢,杜文浩自然沒這經濟頭腦,他現在也不缺錢,所以也不去想怎麼賺錢,對葉釗道:「令弟的病症,治療起來要頗費一番功夫才行。一時半會是治不好的。這樣吧,讓他明天到我住的峨眉客棧來,我那裡有手術室,還有相關器械,到時候我給他開藥,讓我徒孫給他動手術。――放心,我徒孫閻妙手號稱『妙手回春』,擅長瘍科、金創,已經學會新法治療瘡瘍,一定能治好令弟的瘡瘍的。」

葉釗捋著鬍鬚笑道:「那是,名師出高徒嘛。明日下官就帶舍弟前來求醫。」

葉風也忙跪下磕頭感謝。低頭之際,望見柯堯一雙繡花鞋,心頭不禁一盪,偷眼抬頭瞧去,卻正看見柯堯一雙鳳目,含情脈脈望著杜文浩,心中如遭電噬,知道這一腔柔情,只怕沒個著落了,不禁黯然,鼻子一酸,「啊切」!打了一個噴嚏。

他落入水瓮之中已經好一會了,儘管這是酷夏,十分炎熱,但濕衣服裹身,還是很不舒服,有點受涼了。

葉釗眉頭一皺,掃了一眼旁邊站著的僕從們:「你們還愣著幹什麼?還不趕緊的把二爺扶回房去換身衣服!」

僕從們趕緊上來,要攙扶葉風,葉風甩開手,對杜文浩又拱手稱謝,告辭之後,低著頭往院子外走。

他穿的一雙大靴子,裡面進了水,走起路來跟農夫犁田踩在爛泥里一樣,呱唧呱唧直響。柯堯禁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臊得葉風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聽他嘲笑自己,更是心涼,不過隨即想到,等自己的病治好了,恢復清秀俊朗的模樣,那時候何愁沒有如花美人投懷送抱,何必要看她的臉色。

想到這裡,胸中頓時一寬,站住了,抬起腳,拔掉兩腳上的靴子恨恨扔在地上,光著腳丫子踩著青石板地面噼里啪啦急匆匆走了。

葉釗躬身陪笑對杜文浩道:「御醫大人,咱們回去接著喝酒吧?」

杜文浩不語,盯著葉風扔在地上的那雙靴子,咦了一聲,走過去撿了起來,翻來覆去看著。

柯堯一手捏著鼻子道:「好臭啊!」

雪霏兒也道:「這麼一雙硬底大靴子,在屋頂上走,不摔下來才怪呢!」

杜文浩點點頭:「是啊,這麼大熱的天,他穿一雙這麼厚的靴子做什麼?不怕熱嗎?」

柯堯插話道:「你不是說他病得腦袋發昏了嗎,昏頭昏腦的人怎麼會知道熱呢!」

杜文浩對葉釗道:「團練使大人,這靴子,是令弟的嗎?」

葉釗陪笑道:「不是,是下官的。也不知道他怎麼把下官的軍靴穿著跑到房頂上去了。」

「這是軍靴?」杜文浩很驚訝。

「是啊,是作戰訓練的時候穿的,平時我都好好收著的,也不知道他怎麼翻出來穿上了。」

杜文浩摸了摸鞋底突起的一些凸點:「這靴子跟其他地方軍靴有些不同哦。」

「是,因為我們這一帶山高林密,經常下雨,而一下雨就路滑泥濘不已,爬坡上坎的很惱火,一般的薄地快靴根本沒法走,穿不了幾天就被雨水泡爛了,而且很容易滑倒。所以都統一定做了這種厚底帶釘的靴子,結實而且防滑。主要是作戰訓練的時候用。」

「原來如此。這靴子都配發到什麼範圍?」

「嗯……,這是我們嘉州廂軍自己訂做的,只發在本州地界,包括團練甲兵都有。不過臨時駐防的禁軍沒有。他們還是穿朝廷統一定製的薄底快靴。」

「這靴子配發很長時間了嗎?」

「是啊,好多年了。」

「對外有賣的嗎?」

「這倒沒有,軍靴軍裝都是嚴禁百姓私穿的,更不用說賣了,舍弟這是家裡私自偷著穿,在外面那是從來沒穿過的,以後下官也會嚴加管教,不准他再穿軍裝了。」

杜文浩笑道:「我不是這意思,――這靴子能借我幾天嗎?」

「當然沒問題,這靴子舊了,御醫大人若要要,下官從倉庫里給你拿幾套新的送來。」

「不用了,就這雙就挺新的,軍裝不能隨意亂送,我也不例外。我借這靴子是有點別的用處,用完原物歸還,不會損壞的。」

「大人言重了。請回屋接著飲酒吧。」

杜文浩點點頭,一眾人回到屋裡繼續飲酒吃飯。剛才的插曲絲毫沒有打亂杜文浩的興致,他好像很開心,心情很好。

吃完飯,在客廳奉茶說話。這時,僕從進來稟報,說小少爺已經醒了。杜文浩說那就去看病吧。

葉釗和夫人忙領著杜文浩他們來到後院一處院落的一個房間,只見一個幼童穿著一身白色的睡衣坐在地上拿著一個陀螺玩耍,見葉釗進來,便咧嘴一笑,喊了一聲爹。

葉釗走到他身邊蹲下,慈愛地摸了摸孩子的頭,道:「麟兒,睡了一覺感覺好些了嗎?」

「嗯!」麟兒沒抬頭,接著玩著陀螺。

杜文浩見這孩子長得眉清目秀,只是面容倦怠,嘴唇蒼白沒有血色,蹲在他身邊,伸手要摸他的額頭,麟兒一閃,躲了開去。還厭惡地瞪了他一眼。

葉釗忙賠禮。杜文浩擺擺手,想起當初在董達縣,給孩子診病,孩子也是有牴觸,後來錢不收用買麥糖的辦法與孩子溝通了,藉機進行診察,很快搞清了病情,自己不妨也學學這一招。

杜文浩故意饒有興趣地盯著那陀螺說道:「麟兒玩陀螺玩得真好!」

麟兒有幾分得意地抬眼瞧了他一眼,臉上有了些笑意。孩子就是喜歡夸。

杜文浩又道:「叔叔也喜歡玩陀螺,可就是玩不好,麟兒教教叔叔怎麼玩陀螺,咱們一起玩,比比誰轉得快,好不好?」

麟兒道:「好啊!喏,很簡單的,用這繩子這樣繞著,然後使勁一扯,就行了。」

杜文浩故意裝著學不會,讓麟兒手把手教他,藉機指診脈象,體察四肢涼熱,還藉機誇獎他玩得好,探查了他額頭體溫,借說話觀察了他的舌象。

葉釗在一旁見他陪著自己孩子玩陀螺,很是感激,低聲道:「賤內生麟兒的時候,因為沒有足月,又不慎摔倒,早產生下了麟兒,所以麟兒一直身體不好。」

麟兒:「不是不小心摔倒,是大娘……」

葉釗呵斥道:「麟兒,不可以亂說。」

麟兒撇了撇嘴,接著玩陀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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