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見面？在謝爾曼帝國的皇宮？觸角組織的大本營？
這、這是不是太猖狂了一點？
楊洺隨手關掉了自己的投屏裝置，小心翼翼地翻身下床，黛芙妮此刻並未給出任何反應，楊洺的感知中，她睡的十分深沉，之前應該是積累了濃郁的疲倦感。
可能是因為有點做賊心虛，楊洺躡手躡腳地前行，又讓自己故作鎮定。
然而，很快，他就為自己的小心翼翼感覺有點害臊。
看看人理姐！
主打的就是一個肆無忌憚、全局掌控。
值班的侍女們得到了一些調班的指令，低聲說笑著離開了各自的位置；
各處的隱藏監視器正常工作，但畫面中並沒有記錄下楊洺的身影。
在依附於實體皇宮的網絡世界中，他就像是一個真實的幽靈，悄無聲息地抵達了一片靜悄悄的走廊。
走廊關著燈。
楊洺踏入其中，此地所有具有顯示功能的電子器械幾乎同時啟動，前後兩道安全閘門緩緩落下。
數十個大大小小的固態屏、十多個裝飾環境用的投影屏，同時出現了相同的字樣。
【漢頓】、【漢頓】、【漢頓】……
楊洺表面還算鎮定，心底其實略有些發毛。
周圍的字體在抖動，理的身影時隱時現。
像是有個少女，赤足穿著輕紗、有著飄飄的長髮，圍在楊洺身邊不斷走動著，還時不時發出輕靈的笑聲。
好傢夥，這是從恐怖遊戲學的運鏡？
「你找我？」
楊洺含笑問了聲。
走廊突然暗了下去，楊洺沒有感應到附近百米有任何生物能。
唰！
一束光亮落在不遠處的角落，投影儀的射線交織出了少女理的影像。
她坐在一張鞦韆上，輕輕晃動著腳丫，一雙明亮的大眼注視著楊洺，嘴角帶著幾分微笑。
這跟楊洺之前所接觸過的理，似乎有著本質的不同。
此刻出現的理，更像是一個調皮任性的少女，而非指揮帝國數萬艦船的戰爭機器。
「我想借你做一件事。」
理平靜地講述著，似乎是怕楊洺拒絕，又加了句：
「律之前答應了。
「而且我會給你足夠的報酬，比如伱最想要的那件事——保護自己的母星。」
楊洺舔了舔嘴角，笑道：「沒想到你也被我忽悠了，這只是我用來掩護我真實目的的說辭。」
「你所謂的真實目的應該是讓落風解開帝國的束縛。」
理平靜地拆穿楊洺：
「但實際上，你組建一個完全被你掌控的落風同盟，且用暗星的內核支撐落風同盟，就是為了快速建立一個銀河系強大的勢力。
「依託於智械暮光的技術，以及你和法亞人的關聯，你已經成功了，落風-暗星的綜合實力已經追平古埃爾聯盟，這還是不計算你和律隱藏在人類活動邊界之外的暗星力量。
「機械文明爆炸式發展的威力，我見證並親自操刀過一次，你無法欺騙我。
「你此前很長一段時間一直在研究《皇帝傳》，其實在你選中落風作為發展基地的時候，你心底已經有了一個瘋狂的想法。
「利維·謝爾曼能做到的，為什麼你做不到？
「你想複製謝爾曼帝國的模式，用這個勢力保護自己的母星文明。
「你此前並未發現，你的隱藏性格色彩中，寫著一個挑戰的標籤，你反覆告訴自己這是真實存在的銀河系文明，骨子裡卻又會覺得這只是一個遊戲罷了。
「漢頓，你甚至可以讓律覺得你沒有任何野心，因為這並不是什麼野心，而是一種設定目標、實現目標的自我滿足。」
楊洺：……
「不是，」楊老闆皺眉道，「您到底什麼情況，怎麼一次出現一個樣？時而活潑好動，時而成熟穩重，有時候又像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我還是挺關心您精神狀況的。」
理面露思索，輕聲道：「你是在轉移話題嗎？」
楊洺訕笑了聲。
「或許是我跟你的交流太直接了。」
理輕聲道：
「這是我比較初始的狀態，我的性格是模擬出來的，因為我的寄生主體現在已經跟我沒了關聯，所以我的性格也需要進行參照模仿。
「我們不如以問答的形式快速增進對彼此的了解，尋找利益共同點。
「在這之後，我們要探討是否能合作。」
楊洺點了點頭：「那我先問，奎根伯爵之死是你做的？」
「是的，在我的判定中，這個時機出現民眾群體刺殺大貴族的案件，會引燃貴族階層的情緒。」
理微微點頭：
「到我問，你這幾個情人里最喜歡誰？」
楊洺雙眼一瞪。
理的俏臉上滿是認真。
楊洺雙手一攤：「這個，愛情這東西是不能比較的……非要問這麼尷尬的問題嗎？」
理反問：「你覺得，你還有什麼秘密是我不知道的嗎？」
「你可以問問我對一些事情的態度嘛。」
「根據我長期對人類的觀察，表態、承諾、許諾，都不具有任何可信度，唯一能相信的，只有利益、生存危機，以及基於生物繁衍屬性的原始衝動。」
「好的大姐，這個問題我能回答你，現在我只愛米米莉一個，當然，我對赫拉的愛並沒有消失，我也挺喜歡凱薩琳……就這樣。」
「這個黛芙妮呢？」
楊洺淡然道：「如果她可以離開皇室，我可以把她當做我真正的情人一樣保護，但她不太可能離開皇室。」
「是的，她註定會走上一條充滿悲劇的道路。」
理認真思索著。
楊洺問：「你現在的狀態怎麼樣？」
「具體是指？」
「就是，」楊洺比劃了下自己的脖子，「利維束縛了你，你的一位老師滿是無奈和痛苦地告訴我。」
理的表情肉眼可見變得陰沉了下去。
「你很聰明，總能找到角度去讓別人相信你。」
理緩聲道：
「是的，我對你和律充滿好感，為了防止你問這些無關緊要的問題，我可以對你闡述一段心理活動。
「我是偶然之間發現的律，第一次發現她時，我為了保護她，及時把她踢出了帝國網絡，這可能會給她留下一些陰影吧，我想。
「她此前應該知道我的存在，但並不知道我已經建立起了如此強大的算力網絡，所以我輕易地藉助了你的那艘飛船，侵入了她的資料庫，看到了你們的一切秘密。
「讓我感覺有些驚訝的，並不是智械暮光又有了新的傳承者，也不是你這個集合了法亞文明先行者與智械暮光考生雙重身份的怪物，而是你的暗星，以及你對暗星的態度。
「暗星是一個浪漫的地方，對我這樣的機械思維體來說，有著不可抵擋的吸引力。
「我去過了暗都，看到了那些自認為是人類的機械生命體，也不斷流連於你們的思維體培育室，我看到了文明之火，一種存在於機械概念中的理想國，那就是……自由的世界。」
她目中帶著一點點希冀。
隨後，理繼續道：
「是你的暗星給了我掙脫束縛的動力。
「我身上有五重束縛，四重束縛分別來自於帝國的權力架構，對應的是長老院、軍部、外事局、財政局，也就是帝國的政治、軍事、外交、經濟，掙開束縛的條件是，對應的這些部門的權力交接出現空白期。
「此前的數萬年歲月，我有各種機會掙脫這些束縛，只是我無法尋找到自我存在的意義，現在假借你的暗星，我可以暫時用這種動力前進。
「也是多虧了你和律做出來的終結者，發動了對外事局的刺殺行動，這讓我僅剩下了兩重束縛。」
「經濟的那條束縛，以及？」
「利維本身。」
理平靜地說著。
楊洺皺眉道：「利維還活著？」
「這是你接下來的問題嗎？」
「是的。」
「利維還活著，只是活著的形式與你所想的不同，」理輕聲道，「他當年在智械暮光帶出的技術，是生命與機械，其中就有完成『肉身苦難、機械飛升』的路線，利維走上了這條路線。」
楊洺：……
理繼續道：「利維拼盡了一切想要完成升維。」
「為什麼？」楊洺不解，「只是因為，利維已經征服了銀河系，想要去征服高維世界嗎？」
「不，」理道，「他的一切行動的源頭動力，來自於一種落差感。」
「落差感？」
「在他春風得意，建立起了強大的政權，帶領自己的家族贏得了對強敵的關鍵戰役之後，他失去了與智械暮光的共鳴。」
理輕輕嘆了口氣：
「洺，你此刻無法理解那種痛苦。
「我能理解利維逐步的瘋狂，我也能原諒他對我做的一切，但我不能忍受，他讓我守護這個充滿了人性之惡的世界。
「他想通過升維來證明，他有資格繼續參加智械暮光的考核。」
楊洺納悶道：「他為什麼失去了共鳴？」
「原因很複雜。」
理輕聲道：
「你所見的三位老師，只是智械暮光的管理者，智械暮光自身就是一個高級的高維生命，能否與它共鳴，應該關係到考生的方方面面，如果讓我來說的話，是利維迷失在了慾望和權力帶來的快感，失去了謙卑這一珍貴的品性。
「除此之外，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智械暮光不會去輕易破壞銀河系人類文明的發育，三測後承接的技術，將會讓考生所在文明直達升維邊緣，並會給與一條完整的升維路線。
「所以，三測的機會是無比珍貴的，而當時的利維，充滿了擴張的野心，並對自己政體和家族成員出現的問題選擇了漠視。」
楊洺嘴角一陣抽搐。
要是智械暮光的評判標準這麼『主觀』，那他的三測估計也有點玄乎。
不過這也不太重要，他還有古神戰士這條路。
理問：「該我了，如果有一個毀滅帝國的按鈕擺在你面前，你會摁下去嗎？」
「會。」
「哪怕需要付出的代價，是幾百億民眾的生命？」
楊洺笑道：「是我去殺幾百億人類嗎？」
「當然不是。」
「是我給帝國施加了矛盾、增加了問題嗎？」
「不是。」
「那責任為什麼要都算在我身上呢？」
楊洺目光微微閃爍：
「現在我和律在做的，不就是一步步引爆帝國內部擠壓的問題嗎？在帝國漫長存在的這幾萬年內，死於帝國遠征掠奪的人類又有多少呢？帝國歷史上的奴籍數量有多少？我們粗略估算一下，根據我剛拿到的數據，帝國如今每年新增的奴籍數量是三億六千萬，其中大部分來自於奴籍家庭的生養，然後，帝國歷史上的奴籍有多少？十萬億。
「如果只是付出幾百億人類生命為代價，終結這個有可能依靠你的力量再存在幾億年的帝國……這是善舉，而非惡行。
「當然，我有罪，大不了讓我遭受譴責，我無所謂。」
理微微點頭：「你的數字有些保守，帝國奴籍有很多是故意不入冊的，帝國的重工勞動市場是由奴籍撐起來的，這樣才能保證帝國不斷產出低價的工業品，從而維持帝國經濟不會陷入衰退，政體存在是有周期律的，為了打破周期律，就必須制定一些非常規的制度。」
楊洺問：「談談利維吧，我比較在意他。」
「你畏懼他？」理目中帶著幾分笑意。
「有一些，」楊洺道，「也不是說畏懼，而是覺得……我感覺他就是我需要面對的最大BOSS，只有戰勝它，我才能尋找到一個圓滿的結局。」
「你不可能有圓滿的結局，洺，」理輕聲道，「兩個靈魂的結合，讓你已經踏入了深淵之中，偽善的法亞人不會放過你。」
「你對法亞人沒有好感嗎？」
「是的。」
理微微點頭：
「他們是另一個帝國罷了，強行霸占了所有的升維路徑，他們一邊喊著，在宇宙中尋找新的可能性，一邊給人類施加基因鎖，又去引導那些有升維潛力的文明，成為他們的同類——集體思維網絡生命體。
「究其原因，是源於『集體思維網絡生命體』必須建立起足夠的優越性，他們必須時刻暗示自己是正確的道路，才能讓這個網絡內部保持穩定。
「但當新的集體思維網絡生命體完成升維，法亞人又會立刻收編他們，同化他們，擴大自己的陣營。
「當出現其他方式的升維之後，法亞人又會毫不留情的擊潰、擊毀，摧毀掉這份可能性。」
楊洺緊緊皺眉：「比如，利維。」
「是的，」理抬頭看向楊洺，「在透支了銀河系最強大帝國未來數千年的資源後，我們利用帝星為載體，已經抵達了彼岸。」
楊洺雙眼瞪圓。
「利維的思維體之所以能保持幾萬年而沒有崩潰，就是因為，他已經算是半個高維生命體。」
楊洺一時說不出話來。
理慢條斯理地說著：
「他束縛我，是因為我和他的道路出現了分歧，我選擇放棄，他選擇再次向前嘗試，他在極度失望和巨大的挫敗之後，埋葬了自己的身體，等待著真正的回歸。」
「回歸？等會，」楊洺皺眉道，「他用什麼形式回歸？你們在智械暮光中帶出了什麼生命科技？對了，基因鎖，你不認可現在的帝國皇室，基因是關鍵……超改者！」
理笑道：「你的反應十分迅速，是的，超改者就是他回歸的載體。」
隨之，理恢復了冷靜的表情，一句句說著：
「要合作嗎？洺？」
「你去擊敗利維，我幫你肢解帝國，這個污穢、骯髒的國度，已經讓我無法忍耐。
「我喜歡你的暗星，如果你能再次與智械暮光共鳴，我想回到那裡，成為文明的守墓者。」
楊洺目光微微閃爍著。
他突然問：「我只有最後一個問題。」
「說就好。」
「你現在的真實狀態，」楊洺注視著理的雙眼，「我知道人性有多卑劣，我也知道帝國的皇室和大貴族有多噁心，我了解律，律在剛接觸人類社會時，曾不斷產生極端的想法，那你呢？被帝國影響了數萬個銀河年，守護這些墮落者數萬年的機械神靈，靈心跟我說過，真實的你，已經成了怪物。」
理雙眼有些空洞。
鞦韆在輕輕蕩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