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天還是來了,帶著義無反顧的繾綣纏綿的氣息來了。

每到春風吹起額前的劉海兒,陳染就覺得春天就是這點好,總是能在她伸手去攬頭髮的時候,讓她更清晰地看清眼前的一切。

那天陽光尚好,微風拂面,梧桐樹冒出新芽,是一個無可挑剔的好天氣。

米加加從西藏回來了,除了蘇至謙去機場,陳染和莊之言也一同去接機。去機場之前莊之言提醒過陳染,人家是久別重逢,親密是難免的,他們在場不適合。可是陳染想一睹米加加的高原紅肌膚。這個平時注重保養,常常做面部水療美容SPA的女子,在西藏澄澈如洗的天空下終於變成了高原紅,想不通米加加到底是經過了怎樣的心裡戰爭,才能接受這樣的現實。想想平時連一個黑眼圈都唉聲嘆氣的人,竟然允許以這樣的妝容面對世人,簡直是天壤之別。還有就是米加加讓她去機場接她。

米加加出來了,微笑著,拖著兩個大大的行李箱,像是從戰地回來的英雄一樣,滿臉的熱情洋溢和意氣風發。

陳染終於看到早就在照片上見到了高原紅,顴骨處像是塗上過量的胭脂,與她的服裝相得益彰。完全看不出她曾經是一個江南的女子,儼然就是從西藏下來的藏民。

「米加加成了藏民。」陳染笑道。

「別小看我,我還學會了喝酥油茶,吃手抓羊肉呢,半生半熟,帶著血的。」米加加驕傲自得的語氣又一次顯露了出來。

「聽上去血腥,想想現在最想吃什麼?」陳染打斷了她繼續描述下去,一定也是一些做法原始的食物,她不感興趣。

「加加,最想吃什麼?」蘇至謙也問道。

「想吃什麼,嗯。」米加加沉吟片刻,說道:「隨便,我現在突然想不起來想吃什麼了。在西藏的時候,我非常想吃到江南菜,恨不得馬上就吃到,可是一旦過了那個階段,人就變得麻木了,你說人是不是會變的。」

「那還用說,你的修行上了一個級別。」陳染忍不住笑道。「人在抵禦住了誘惑之後,尤其是食物的誘惑,你就變得清心寡欲了。」

「沒那麼深刻,只不過是覺得想也沒用,那就不想了。」米加加又道。

「加加,我們先去吃個便飯,然後回家休息,明天我親自給你接風。嘉禾酒店,那裡的江南菜很地道。」蘇至謙說道。

「我不回家,我要去陳染家。」米加加乾脆利落地說道。

這句話一出,幾個人都怔怔地看了她一眼,尤其是在蘇至謙的眼睛裡看到某種東西,是靦腆的尷尬,還是隱藏的悲傷,或者兩者兼而有之。

「我只能收留你一天,我明天跟你一起回家打掃衛生。我知道你懶惰成性。」陳染竟然說出懶惰成性這樣的詞彙替米加加說情,沒有人聽不出來她這個理由很脆弱無力。

「加加,你可別忘了你離走前的允諾,要布置畫廊的。蘇至謙已經把原來畫廊的畫拿來一些,正等著你大顯身手呢。」半天沒說話的莊之言,突然像打開了話匣子般說了起來,他不過是想讓氣氛不那麼沉悶而已,同時也是一種提醒,「這裡有很多幅當地有名畫家的作品,因為信任才拿到這裡的。」

「是呀,加加。你走之前就說過,回來後布置畫廊。一幅畫擺設的位置對於出售是很重要的。這可是你的強項,所以就看你的了。」陳染隨聲附和道。

「我說過嗎?」米加加帶著一種陰謀得逞的得意。

「當然說過,你還想抵賴呀。」陳染表情認真地答道。

「可是我現在想反悔了。」米加加說道。

「反悔?」陳染歪著頭,問道:「怎麼可以反悔呢?」

「我完全可以一個人搞定。加加剛回來一定有很多的事情,所以不要再難為她了。」蘇至謙替加加解圍道。

陳染不安地看著蘇至謙,一個人怎麼能夠遭到如此對待之後,還能這麼氣定神閒地替她說好話,真是功夫修煉到家了。

「加加,要不是等你回來,蘇至謙早就布置了。」莊之言當然看不過去,說道。

「又不是我讓他等的。」米加加囁嚅道,語氣里有一種叫人生厭的倦怠。

「米加加,你不要不講道理好不好。」莊之言瞥了一眼坐在后座的米加加,又道:「你不能總是忘記說過的話。」他不過是替蘇至謙出氣而已。

「加加剛回來要休息一下,就是布置畫廊也是過幾天的事情。」陳染又打起了圓場。因為她覺得這個時候她都不站在米加加這一邊,那就是三對一,仿佛他們是商量好了要與加加作對似的,雖然她覺得加加做得很過分,但是還是要站在她的一方,她才不會感到眾叛親離。

車子在暢通無阻的高速路上一路向前,仿佛是沒有終點一樣,單調的路邊風景,單調的路標設計,人的想像力總是在某些重要的事情上顯得乏善可陳,幾乎所有的高速公路都是一樣的,人的熱情一下子就癟了下去。

《Sailing》蒼涼的聲音一出來就很應景,要是一個人開著車在這樣的路上行駛,是不是更孤立無援呀。

車裡寂靜了下來,沒人再說話,彼此心照不宣等待著早點到達餐館。

莊之言將車停到積香閣門口,下車才看到玻璃大門的扶手上掛著一個牌子,「關門歇業,下星期回來。」文字是手寫的,其下方還畫了一幅卡通畫,一張餐桌,兩個空盤子,一雙筷子。他的目光在圖上停住了,不用看字,只看圖就明白了,難不成這個老闆也是繪畫出身。因為簡潔的線條中透著一番功底,只有常年堅持繪畫的人才會流露出的一種力道。

「這個老闆又跑到哪去雲遊四方,逍遙自在去了。」莊之言又回頭看了眼那張牌子。

「總是這樣不定期地歇業要影響生意的。」陳染道。

「這正是他跟別人不一樣的地方,別人是為了掙錢,他是為了玩。」莊之言解釋道。

「玩?」蘇至謙一臉疑惑地問道,全然是忘了剛才的不快。

「對,這個說法很正確。」陳染用一種夫唱婦隨的語調肯定道,雖然他們的事還未修成正果。但這不影響她心裡這樣認為,他們一定要成為真正的一家人。

莊之言以一副詢問的語氣,又道:「那去碧雲坊。」

陳染討好似的說道:「那裡的江南菜也很不錯的,都是為了米加加。」

「我不過是順路。」莊之言說道。

「哼。」米加加當然聽出了莊之言話語中的不滿情緒,很不客氣地應對道。

「去西藏一個月,回來總該有點變化,最起碼要安之若素,心如止水一些吧。像那個海子說的『西藏,一塊孤獨的石頭坐滿整個天空,沒有任何夜晚能使我沉睡。沒有任何黎明能使我醒來。』」莊之言正調轉車頭,還不忘冒出一句。

「沒有任何淚水使我變成花朵,沒有任何國王使我變成王座。」陳染接話道。

「我可沒那麼高的境界。他是天才詩人,我是芸芸眾生。他是神,我是人。」米加加笑道。

「行了,我們是去吃飯的,有什麼話吃完飯再說。」陳染適時地將一場語言上的較量抑制住了。她知道米加加累了,每個人都累了,所以她就當一個和事佬讓每個人都達成所願,沒什麼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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