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瑞瑪爾被一團渾濁灰黑的球型的旋轉氣體緊緊地攫住,他被高高拋起,掠過裂縫槭樹的樹梢,從約有一百尺的地方掉進了星光河,河水又硬又冷,若他還是個普通人,一定早就渾身骨折,內臟破碎,幸而如今他的軀體就像只初生的幼龍那樣堅實強壯,除了在撞到河底卵石的一瞬間感覺到了劇烈衝擊產生的疼痛以外,他只有點頭暈目眩。

「浮空術!」識海內的不死者尖聲嚷嚷道:「立刻!」

他的叫聲比撞擊更讓異界的靈魂頭疼,但出於對另一個同居人的信任,他還是即時遵從了這個命令,就在他的腳尖堪堪脫離水面時,一道像是能夠給整個灰嶺提供照明的閃電沿著地面飛竄過來,它竄進水裡,隨之產生更亮的紫紅色的光,騰起煙霧並發出噼里啪啦的響聲。

他看到芬威正從一叢潮濕的伏柳後走出來,臉色陰冷,他抬起手臂,做出手勢,釋放了一個法術,但現在克瑞瑪爾已經立起了障壁,火球撞到無形的防護牆上,破碎成無數火星。

灰金色短髮的法師毫不為之所動地從袖子裡捏出一小撮新的材料,克瑞瑪爾舉起手,企圖瓦解他的精神破壞這次施法,但芬威像是早就有所預料,他平穩地往右側的空地橫移了三步,並且沒有打亂施法的動作與咒語。

突起騰發的火焰狂暴而熾熱地吞沒了克瑞瑪爾。

下一剎那,伊爾妲的金箭箭頭擦過了芬威的手臂,她同樣想要打斷這個法術,但芬威丟下了一個戲法讓後面的人無法及時地追上來,她怒氣沖沖地越過法師,想要衝進星光河――她看到克瑞瑪爾重又掉了下去,卻被年長的施法者猛地抓住了手臂,拉進懷裡。

芬威的怒意比起伊爾妲毫不遜色,枯瘦發黃的臉上卻帶著殘忍而快意的笑容,這笑容讓女性精靈不寒而慄。

「讓他死。」他悄聲說:「這對誰都好。」

伊爾妲用力推了他一把,遊俠的力量是法師無法抗衡的,特別是在他無意傷害她時,芬威放開她,退後幾步,轉向那個正在幫助克瑞瑪爾從水裡站起來的精靈:「離開他,」他刻毒地聲明到:「否則我無法保證我的法術不會涉及到你。」

「芬威!」伊爾妲喊道:「這只是個誤會!他之前一直……」

「一直和人類生活在一起,這都快成了他的護身符了,」芬威冷漠地接了下去,「但你要告訴我,在他如同老鼠般短促的生命里,就沒能碰到過哪怕一個吟遊詩人嗎?」

伊爾妲頓了一下,確實,自有了蘆笛與豎琴以來,除了神祗、戰爭與傳說,吟遊詩人所青睞的題材里最多出現的就是精靈,這種美麗、睿智、強悍而長命的種族,他們所涉及到的一切都是值得歌唱與聆聽的,其中人們最為津津樂道的莫過於他們的愛情――精靈擁有漫長的壽命,卻只會向一個愛人獻出他/她的忠貞,而他/她示愛的方式最多的就是饋贈一份象徵著愛意的禮物――雖然歌謠中的名字總是會被換來換去,另一個種族也是各個不一,但這個陳舊的橋段總是被嚼來嚼去卻是個不爭的事實,除非克瑞瑪爾是個聾子,不然你根本沒法解釋他竟然會對此一無所知。

「……他還是個孩子!」伊爾妲說。

芬威譏諷地笑了笑,「但已能讓你懷孕。」

法師的聲音輕柔低沉,而伊爾妲就像是被狠狠地捅了一刀,她不敢置信地瞪圓了眼睛。

站在伊爾妲身邊的精靈與半精靈用不贊同的眼神看著芬威,其中一個想要說些什麼,卻被伊爾妲的動作打斷了――女性的精靈遊俠深吸了一口氣,穩穩地向前踏了一步,將她與芬威之間的距離拉短到個合適的尺寸,然後揮起拳頭,碰地一聲重擊了芬威的下頜,把他打得飛了起來。

「十分。」巫妖愉快地評價道。

異界的靈魂表示同意,「那一定很痛。」他說。

的確,他們走過芬威身邊的時候,還能看到一排倒置的優美字母印跡鮮明地烙印在芬威的皮膚上,今天伊爾妲沒有戴那雙綴著秘銀小環的手套,可還帶著刻著名字的戒指,這讓芬威看起來就像是伊爾妲的所有物,注意到這個的精靈無不在輕聲竊笑。

――是個意外,巫妖說,但不失是個好機會。

――幹掉芬威?異界的靈魂開玩笑說。

――也可以這麼說――巫妖沒好聲氣地說――你去告訴伊爾妲,你很擔心芬威的那個箱子,如果她問起你是怎麼知道裡面裝著龍血與惡魔血的,你就說是亞戴爾告訴你的,反正那晚上他醉了,根本不會記得自己說了什麼。

――異界的靈魂迷惑不解,之前我就想要提醒凱瑞本,但你拒絕了。

――芬威在灰嶺長大,並且已為灰嶺服役五十年,還是伊爾妲的戀人,雖然他脾氣不好,可也有幾個朋友,而你只在灰嶺待了十五天都不到,你不覺得像我們這種一個連熟悉都算不上的傢伙居然認為芬威是個危險人物是件很可笑的事情?尤其是我們找不到一個證人,也找不到一件證據,搜集不到一句證言的時候――在這個小誤會還未發生時,你的貿然之舉或許會讓精靈們反感和厭惡我們,甚至覺得灰嶺沒了我們會更美好,我可不想看到這種事情發生――但現在不同,伊爾妲只會認為你是出於嫉妒與小孩子的報復心理,所以沒關係,盡情地去說吧。

――但她可能會因此不以為意啊!

――那就和我們沒什麼關係了,我提醒她也只是為了避免一些麻煩,可不想讓麻煩降臨到自己頭上――不要說出那個名字,對,就是亞戴爾次兄導師的名字,龍語並不是每一個法師有機會和足夠的智慧學習的,何況還要精通到能夠倒推變體名的地步,比維斯在這方面沒有絲毫天分可言。

――那你的龍語是和誰學習的?

異界靈魂等了很長時間,他以為自己得不到這個答案了,所以當巫妖開口回答的時候,他嚇了一跳。

――我父親。巫妖說,隨即沉入了識海深處。

***

灰嶺的管理者在伊爾妲向他抱怨的時候大笑出聲。

「噢,求你。」

美麗的遊俠懇求道,她面頰緋紅,兩隻手臂抱在胸前:「你可以想像嗎?克瑞瑪爾就算了,他只有二十歲,就算以人類的方式來計算,他也只是剛剛成年,淘氣任性些無可厚非,但芬威,生命女神在上,他已經七十歲了,如果他是個人類,他可能已經是個曾祖父了!而他居然還能這麼孩子氣!」她在管理者的寬大居室里來回踱步,皺著眉,嘆著氣:「還有……芬威的那些……「

「那些特殊的法術材料,這個他和我申報過,每一樣,」管理者安慰她道:「那是為了銷毀一本危險的法術書做的準備――有些時候,黑暗反而會吞噬黑暗,你還記得那位神聖的牧師是如何連著摧毀兩個自無盡的深淵而來的魔法道具的嗎?在他發現既不能用光明的法術也不能用純凈的聖水凈化消融它們的時候,他把它丟給了一頭古老的紅龍,用它邪惡的火焰成功地讓這兩樣東西不復存在於世――芬威也在計劃那麼做,伊爾妲,在艾露可林多離開灰嶺後,他是灰嶺最強的法師,也是最愛灰嶺的人,他是最不會背叛灰嶺的人。」

「我並不是……」

「我知道你只是在擔心他,」管理者說,「但有些時候,法師確實很難理解,另外他或許還在為十年後他必須離開灰嶺的事兒煩憂。」

「我會和他一起離開,」伊爾妲說:「在他三百年的壽命里,我們會攜手同行,須臾不離。」

「我相信你的愛終會熔解他的疑慮不安。」管理者說:「你為什麼不告訴他呢?」

「兩次,第一次我和他因為孩子的事情大吵了一架,」伊爾妲氣惱地說:「第二次,也就是昨天,我剛想說話,他就告訴我,他認為克瑞瑪爾是個術士。」

管理者哦了一聲,鋼藍色的眼睛變得深沉起來。

「凱瑞本認為他是個法師,」他將手放在伊爾妲圓潤的肩膀上:「而且就算是術士,也不都是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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