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的話:本書中的精靈們事實上是種非常……身為並追尋理想化與完美化的兩化生物,和他們相處――短期的,你會覺得他們真是很好很寬容,長期的……你就會知道,那實際上是那只是一種含蓄的疏遠方式,對不得不打交道又不聽話的蠢貨尤甚。

那個精靈們不得不打交道又不聽話的蠢貨坐在她的房間裡,領主的婚禮原本應該在她的主堡中舉行,但德蒙認為,經過了一場暴亂的白塔更需要安撫。比武、雜耍、娼妓、免費的酒肉能讓白塔的民眾儘快忘記那個可怕的夜晚,並從失去親人的悲痛中走出來,他不需要一群終日沉湎在哀傷與恐懼中的無用之徒――與精靈們的貿易停了一月有餘,德蒙數次向灰嶺的管理者精靈佩蘭特提出會面要求都被拒絕了,雖然後者的理由不可謂不充分――遭受獸人與巨人襲擊的灰嶺同樣需要修整,但還是讓他倍感羞辱。

那些商人和議員們卻並不怎麼在乎這個,他們就像跳蚤一樣成團地聚集在一起竊竊私語――他們固然對德蒙口中精靈的不作為感到不滿,但他們更看重的是精靈所有的精金秘銀,方鉛丹紅,冬蜜槭糖帶來的利益,那些如同星光河水般滾滾而來的金幣,還有特權與力量,在外界,為了獲得一柄精金的匕首,精金的長劍,一瓶冬蜜,一盒槭糖而願意屈尊為商人們服務的騎士與法師並不在少數。

他們向德蒙贈送禮物,一次比一次貴重,但德蒙已經不像第一次收到昂貴的禮物時那樣喜悅異常了,他知道他是要為這些禮物付出代價的,它們是無聲的催促,也是有形的枷鎖。

成為白塔主人的興奮與新奇已然遠去,剩下的幾乎只有疲憊與沮喪,而後就是這兩者轉化而成的忿怒。

他將這份忿怒發泄在了官邸的僕人、下屬和安芮身上。

安芮所提出的每個要求都會被駁回,她不被允許走出房間,也不被允許與貼身侍女之外的人說話――但她不知道該和她的貼身侍女說些什麼。她最喜歡,也是最勇敢的那個侍女被德蒙毆打、強暴並割去了舌頭,他不允許她召喚牧師,結果她們只能用冷水給發熱的受害者降溫,拆下和磨碎珍珠和珊瑚給她止血,再讓她含上一顆石榴石以促進傷口儘快癒合。感謝生命之神安格瑞思,她活了下來,只是因為舌頭被割得太深,痊癒後,她的下唇如半獸人一般膨脹著向外翻起。

德蒙勒令她到廚房去做活,因為他不想在自己的妻子身邊看到這麼一個醜陋的怪物,侍女沉默而謙卑地遵從了這個命令,離開時,她吻了安芮的裙角,而安芮只有緊緊地握著她的手――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做錯了。

安芮得到的供給依然是頂好的,各種奢侈的禮物更是從不斷絕,晚餐前,德蒙還依照習俗送來了她婚禮上要穿的衣服,這件衣服恐怕值得上白塔一整年的稅收。

她獨自端坐在這件衣服面前,自從那件事情發生過後,除了必要,她不允許她的侍女出現在她的身邊,她告訴德蒙這是由於嫉妒,可笑的是德蒙居然信以為真了。

然後她聽到了一聲很輕的笑聲。

起初的時候她還會因此受到驚嚇,但隨著它出現的次數越發頻繁,如今她連心跳都不會加快一點:「你不去服侍你的主人嗎?阿斯摩代歐斯?」

小魔鬼從陰影中現了身,它收起了自己的尾巴和翅膀,看上去就是個毛茸茸的黑色圓球,還挺可愛的。

但安芮看見過它殺人。

「德蒙不太喜歡看見我出現在別人面前。」

「是嗎?」安芮說,伸出她纖長雪白的手指點了點,示意它正坐在自己面前,坐在她的嫁衣上。

「您不是別人,」阿斯摩代歐斯理直氣壯地說:「您可是我的女主人呢。」它迅速地動了一下,安芮要想一想才知道它是鞠了一個躬――畢竟那看上去只是一個圓球略微向前滾了滾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我身上可沒你想要的東西。」安芮知道德蒙是用靈魂寶石來喂養這個小魔鬼的,精靈的血在她的身體里翻騰著,讓她想要嘔吐。

「你有的,」阿斯摩代歐斯開開心心地說道,它伸出舌頭,貪婪地舔抿著安芮的痛苦與悔恨,「親愛的女主人,你有的,」它聲音輕柔說:「等著,我會向你索要的,在將來;但從現在起,你可以考慮我能給你的報償了。」

一個吟遊詩人在伯德溫走出帳篷的時候放聲歌唱,他歌唱著伯德溫的勇猛,歌唱著他的仁慈,也歌唱他的無私與公正。

因為他的歌曲中明確地提到了伯德溫的名字,以及他的封地雷霆堡,伯德溫便禮貌地停下了送別凱瑞本與克瑞瑪爾的腳步,恭謹地邀請他們一起傾聽――那是個裝扮奇異的吟遊詩人,他穿著褐色的束腰外衣,束著一條由無數條打結的小繩子編織而成的腰帶,外衣下是黑色的緊身褲和一雙銅靴尖的茶色靴子,之所以說他裝扮奇異,是因為他還裹著一條一般女性才會使用的咖啡色頭巾,將自己的頭髮和眉毛嚴嚴實實地藏了起來,前額和兩鬢、下顎處都懸掛著用銀幣做成的頭飾與掛飾,在頭飾的兩側還插著黑白相間的鴕鳥羽毛。

他所唱的每一句都與伯德溫相關,從他平凡的出身,卓越的天賦,忠誠的心,到敏銳的頭腦與取之不竭的勇氣,以及每一場必定以勝利而告終的戰役……他用一種渾厚而洪亮,帶有不可抵禦的魅力的男中音描述它們,但其中無論詩句和調子都只能說是樸實無華,卻正合伯德溫的心意,因為克瑞瑪爾聽見伯德溫正在吩咐他的扈從從他的帳篷里取裝著金幣的匣子來。

不過當匣子拿來的時候,伯德溫又改變了注意,因為那個吟遊詩人正模仿著泰爾騎士同伴的口吻向他要求:「伯德溫,給我一把劍……伯德溫,給我一頂頭盔……伯德溫,給我一匹馬……」這原本不過是吟遊詩人為了渲染戰場的氣氛而添加的小插曲,但這無疑給了伯德溫一個不錯的靈感,他向他的客人短暫地致歉,讓扈從放下匣子,給他穿上鎧甲,帶上頭盔與護頸,拿起他的寬劍與長矛,跳上馬疾馳而去,向敵對陣營的某個騎士提出了挑戰。

這場戰鬥結束的很快,並不是每個騎士都有勇氣如伯德溫先前的那個對手一般厚顏無恥的,泰爾的騎士贏回了一整套裝備,還有一匹馬,隨即把它們全數贈送給了那個帶著鴕鳥羽毛的吟遊詩人。

「這可真是一筆切切實實的意外之財,」凱瑞本取笑他說:「看來吟遊詩人們的手冊上,有關於你的詩句又能增加一條了。」

「我正有此意。」伯德溫誠實地說。

獲得了不菲賞賜的吟遊詩人站在原地深深地向伯德溫鞠躬,表情一如既往,也就是說,並未如讓人們所以為的那樣欣喜若狂,他的眼睛是深茶色的,就像白頰鳥那樣帶著兩隻深深的黑眼圈,面色蒼白,但嘴唇就像凝固的鮮血那樣紅得發黑。

他或許還想用言語向伯德溫表示感謝,但恰在此時,一個穿著紅色絲絨外衣的傳令官騎著匹斑點公馬馳入了比武場,傳達了白塔與鷓鴣山丘主人的意旨――領主與白塔的執政官即將賁臨此地,親自觀摩騎士們的無畏風姿,並將此次比武大賽的彩頭賜予最終獲得勝利的騎士――一件附魔的秘銀鏈甲,能夠自動調整大小以適應穿著者,並能恆定穿著者的體溫。

這份獎賞不可謂不貴重,不過伯德溫只是興致缺缺地做了個鬼臉,作為雷霆堡的主人,國王的重臣,精靈們的盟友與一個近乎於無敵的騎士,鎧甲從來不是他缺少的東西。

安芮和德蒙並肩出現在白塔民眾眼前時,人們歡呼了起來,並向他們投擲鮮花。

奇妙的是本該志滿意得的兩人都有點心不在焉,德蒙焦躁地撣去了一串落在他黑色外袍上的鈴蘭花,抓緊了安芮的手。

安芮溫順地任憑自己的手被抓的發疼,這點疼痛還比不上她身上的衣服更讓她難以忍受,據德蒙說,這件可以抵得上白塔一年稅收的衣服來自於南方諸國,那兒的貴族們已經厭煩了方塊般的長袍與罩衣,他們的女性更青睞能夠更好地顯示出身份與身材的服飾――絲綢的長內衣,一直落到腳面,下擺很寬,但袖口束緊,圓形或方形領口,露出部分胸脯,腰間繫著各種絲帶,絲帶的末端垂掛著珍珠,而後在這件衣服外面罩上一件帶有很寬的皮革束腰的披肩絲絨長外衣,袖子從手肘處突然加長變寬,尾部足以親吻到地面,袖子和下擺都要有繁複精美的刺繡,後裾拖出近六尺,用寶石做紐扣和點綴。與之相配的,是用金絲髮網在頭兩側固定住的兩個髮髻與一頂雙角的帽子,帽尖向後投伸的影子幾乎超過了後裾,尖端各垂下一條薄如蟬翼的細紗。

比起新裝,它們更像是一具裝飾著絲綢與珠寶的枷鎖。

但現在的安芮必須為此喜悅並萬分感激,並且可以想像得到,這樣的情況還將持續很長一段時間。

「你還有我,我親愛的女主人……有我呢。」阿斯摩代歐斯說,隱身的小魔鬼就蹲在安芮的肩膀上,距離她耳朵不過一寸,但就在它預備將言語的毒液更多地注入到這個半精靈的心裡的時候,一個黑髮白袍的身影擦過它的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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