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你可以等我回來,我的朋友。」伯德溫接過扈從遞來的頭盔,在將自己的面目掩藏在銀白色的鋼鐵下時,他的聲音嗡嗡地傳來:「不知道會有多少野獸聚守在那兒。」

「只怕我們已經沒有猶疑的時間了。」凱瑞本說。

就像是要為他的話做佐證,暫時停頓了一會的投石機再次投出了白磷陶罐,這次它們被拋得又遠又高,有幾個落進了外堡(也就是兩層城牆之間),燒毀了連接著兩者的吊橋棧道,另一些落進了堡內的廣場,燒著了馬匹的飲水槽。

幸而在建造供士兵、騎士的家屬以及商人們的住所和倉庫時,第二任領主極具先見之明地將它們移動到了近乎隘口邊緣的位置,與雷霆堡間隔著一大片荒蕪的沙地,以及一道低矮的石牆,在現有的位置上,投石機投出的白磷陶罐根本無法觸及到它們,否則可以想像的,當這種外焰溫度幾乎能夠融化石頭的礦物粉末將會引發多麼深重的災難。

伯德溫沒有再說什麼,他翻身上馬,然後是他的騎士們,扈從給他們遞上了長矛,這種長矛要比別處騎士所用的長矛更短一些,矛尖都是由精鋼鑄就的。

士兵們已經撤除了鋼鐵大門的橫閂,兩人一組地轉動絞盤,騎士們做好了準備,他們的馬匹在堅硬的岩石地面上摩擦蹄子。

當雷霆堡的鋼鐵大門打開到可容兩個騎士並肩驅行的時候,雷霆堡的主人,泰爾的騎士伯德溫挺起胸膛,高聲呼喊著泰爾的名字,祈求著他的公正與護佑,他的聲音響亮而清晰,就像雷聲在冬日的夜空中迴蕩,而他的甲冑,他的馬匹與他的武器都籠罩著如同星辰般的明亮光芒――他的騎士們大聲應和,熱血沸騰,他們眼睛清亮,耳朵靈敏,四肢充滿了力量,卻又是那麼地輕盈靈活。

他們在低沉的轟隆聲中一涌而出,城牆外瀰漫著白磷的煙霧,但它已無法對他們造成任何妨害――伯德溫和他的騎士就像是一枚白亮的矛尖,刺入了獸人的陣列。

仍在因為白磷的氣味而咳嗆流淚的獸人既沒有機會也沒有時間給出正確的反應,他們被矛尖刺穿,又被寬劍劈砍,他們的頭顱四處滾動,身體則在打著黑鐵馬掌的馬蹄下化為肉糜。

而在城牆前方的獸人陷入一片混亂時,精靈們的隊伍已經悄無聲息地從次堡的頂端攀上了峽谷一側的峭壁,精靈法師們或施放法術,或撕開捲軸,使用飛行術,而其他的精靈則像盤羊那樣在近似於垂直的岩壁上行走,他們都已經脫掉了在夜色中會顯得非常矚目的青色外袍與銀青兩色衣,換上了深灰色的蛛絲緊身外袍,看上去幾乎能與岩石山壁融為了一體。

凱瑞本起先並不想將克瑞瑪爾列入成員之一,畢竟這個任務充滿了危險與變數――但黑髮的年輕施法者無聲地向他展示了他的捲軸與他的戒指,他是灰嶺以及銀冠密林中屈指可數,擅長使用火焰的施法者――而他終究是要參與到這場戰爭中來的。

凱瑞本在一塊鳥嘴巨岩的陰影下停住,向同伴們打出手勢,為了保持隱秘,他們攀爬前進的線路要比雷霆堡的城牆高出近兩倍,如今獸人們拱衛著的兩架巨型投石機正在他們的腳下,從近四百尺的地方看下去,它們就像是俯手可得的孩童玩具。

精靈們的眼睛即便在夜晚也絲毫不遜色那些目光銳利的鷹隼――投石機周遭確實環繞著無數的強壯獸人,以及獸人們的祭司,比起所謂的獸人勇士,他們瘦小乾癟,穿著也要更為絢麗,腰間懸掛著手骨,鬢角與下頜裝飾著屬於人類與精靈的頭髮。

「你在找什麼,凱瑞本?」一個精靈好奇地問道,高處的風狂暴的就像是頭陡然間被刺瞎了眼睛的野牛,就算是精靈,長時間地懸掛在上面也會感覺有些吃力。

「找人類的法師。」凱瑞本說。

「你懷疑有人類參與了這場戰爭?」

「這種精密的器械不是單憑獸人就能製造和組裝的,」凱瑞本說,「除非某個獸人突然成為了學識之神歐格瑪的信徒。」

「有時我真不明白那些人類是如何想的,」另一個精靈評論說:「獸人――難道他們以為在這種邪惡混亂的生物能夠更好地統治與管理他們?就連三歲的人類幼兒也知道人類是獸人的食物。」

「有些人總以為自己是例外。」凱瑞本說:「而且對於他們來說,屬於所有人的天空與大地並不比他們手中握著的一顆石子更重要。」

「我們有最強壯的勇士,」黑血部落的首領說,「還有蒙受偉大的卡烏奢最多恩惠的祭司,我們不需要人類來幫我們看守什麼。」

他的話非常的無禮,並且愚蠢――他似乎已經忘記了那兩架巨型投石機,還有鑲嵌著鐵質公盤羊頭的攻城錘是誰帶來的,法師學徒的手指輕輕顫動,他們的武器在進入這個充滿著各部落首領的大帳時都被收繳,但一個施法者所依仗的從來就不是秘銀精金,他們有十足的把握在祭司干預之前殺死這個獸人或只是弄瞎他,砍掉他的腿,兩隻手臂――後一種方法比前一種方法更能讓他們心情舒暢。對於獸人來說,一個殘疾了的獸人,不但不再是他們的首領,甚至也無法算得上是個戰士,他會被剝下珍貴的甲冑皮袍,赤身地被趕進半獸人與奴隸的圈子裡,用自己的去對抗人類的刀劍。

但他們的導師只是將目光轉移到了大帳中央,獸人最大部落暴雪的主人,被獸人們稱之為格什的獸人首領,他比其他獸人更為高大健壯,肌肉在青綠的表皮下拱起,就像是裹著一層苔蘚的亂石堆,而披覆在亂石之外的是如同夜色般的黑色毛髮,有著人類手掌那麼長的獠牙突起在嘴唇外面,細長明亮的眼睛在微弱的光線下呈現出一種即便獸人看來也十分不祥的暗紅色――卻閃爍著法師在一些年長有學識的人類眼中才能看到的睿智之光。

他確實是獸人們中最為特殊的一個,他從商人那兒購買懂得計數寫字的人類,向他們學習人類的語言文字與其他他覺得有用的知識――雖然這些「教導者」在被榨空了腦子裡的內容後也不免淪為奴隸與食物,但在整個學習的過程中,據紅袍法師所知,他們的待遇幾乎和獸人們的戰士一樣好,為了這個,暴雪部落的勇士們還曾經發動過一兩場針對他們首領的小暴動,但最後他們無一例外地成為了格什所能拿出的最為直白與確鑿的證明――證明一個獸人去學習人類的東西並不會把他變得和人類一樣懦弱無用。

哦,那時候格什還不是格什,他那時還是獸人赤眼,但自從他殺掉了部落中每一個敢於對他齜出牙齒的獸人――就沒哪個獸人敢於再去撩撥他的鬍鬚,他決定叫自己格什――在獸人的語言中,它意味著獨一無二――的時候,當然也不會有人反對,哪怕是那個給他起名的老祭司。

「您是客人,」格什說,帳篷里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即便他在其他獸人亂鬨哄叫嚷著竭力顯示自己勇武的時候從來就是沉默不語,但只要他一發出聲音,是的,就是這樣,所有的獸人都會閉上嘴,安靜而專注地傾聽他說出的每一個字:「您是客人,」格什重複道:「據說人類在招待他的客人時必須遵守三個準則,之中有一項就是主人必須保證客人的安全,法師,無論如何,戰場都不會是個安全的地方,所以說,」他身上的甲冑十分齊全,並且看得出是依照他的身型所做的,他帶著鐵環手套的手在有著盤羊頭顱那麼大的膝蓋上拍了拍:「到我的帳篷里來吧,」格什邀請道:「讓我們喝酒,吃肉,擊鼓,我那兒還留著三個人類女奴與一個吟遊詩人,我們可以高高地坐在峰頂,燃起篝火,看著我們的勇士如何攻占雷霆堡。」

他的話聽起來可比黑血部落首領的甜多啦,不過最終的意思還是一樣――有關於那兩架巨型投石機的守衛,獸人不願意讓人類的法師插入其中――一部分出自於他們的傲慢,而另一部分是因為獸人的祭司不想讓法師奪去他們的獵物。

投石機與城牆之間是如同蟻群般涌動而興奮的成千上百的獸人,想要擊穿他們就像是想要擊穿整座龍脊山脈,能夠接近這兩座對雷霆堡造成極大威脅的器械以及可能毀掉它們的只有精靈,而精靈,無論作為什麼――祭品或是施法材料,都是紅袍法師與獸人祭司最為青睞的一種,只要時間與地點允許,精靈的每個部分都會被徹底地使用,毫不浪費,包括他們的靈魂與情感。

法師站了起來,在獸人之間,一個人類顯得格外孱弱瘦小,但他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正處在一個多麼危險的位置,臉上也並未出現被強行驅逐在狩獵圈之外的憤懣與羞慚,他泰然自若地向格什鞠了一躬,感謝並服從了格什的意旨。

「我會給你更多的寶石,」在離開獸人首領群聚的大帳後,格什說:「血髓、瑪瑙、黑曜石、輝石和蛋白石――我還可以給你一袋子黃金,和你的學徒一樣重,如果我們能夠攻下雷霆堡,你還可以從裡面挑選一百個人類,隨便你選,女人,男人,老人,孩子,除了雷霆堡的伯德溫,誰都可以。」

「如果?」法師說:「難道不是肯定嗎?」

格什笑了笑,一個獸人笑起來只會讓人心生恐懼,他們的臉就像是各種野獸被糅合在了一起,笑容會讓他們兩頰的肌肉後扯,露出兩排如同匕首般雪亮的白色牙齒,「偉大的卡烏奢渴望鮮血與死亡,精靈的最好,人類也不錯,獸人的也行――這個冬天我們的神將會享用到一頓前所未有的盛大饗宴,這就夠了,他會心滿意足的。」

「事實上對我來說,」紅袍法師說:「您可算不上是個好主顧,」他似乎沒注意到格什突然停下的腳步:「您似乎不怎麼喜歡我的藥水?」

「卡烏奢不喜歡精靈的造物,」格什狡猾地說:「即便它已經被污穢了。」

法師轉而凝視他們的腳下――格什的帳篷按照他的喜好被駐紮在突出的山脊一角,風吹來了白磷的氣味,格什打了個噴嚏,「下面有多少暴雪部落的士兵和勇士?」法師問:「三分之一,五分之一?」

「十個百夫長與他們的士兵。」格什說,他是第一個會用什、百、千夫長作為勇士稱謂的首領,並且懂得計數,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比那些只會靠祭司和數手指頭的獸人首領更有野心並且有著與之相配的頭腦,雖然還不夠聰明,但已經能讓法師願意在他身上浪費一些寶貴的時間。

「不太多,甚至可以說,比起往年的暴雪部落,有點少,真是太可惜了,您不願意使用我的藥水,所以無法拿出更多的士兵――太糟糕了,他們現在還畏懼您,懾服於您留在他們記憶里的殘暴與強大,但如果您們獲勝,那些獸人將會得到比您更多的財富與奴隸,那麼您們之間的力量就會產生變化了――恕我直言,尊敬的卡烏奢總是鼓勵他的子民剔除掉那些虛弱的部落,分割他們,吃掉他們。」

格什抽動鼻子,白磷的蒜味讓他還是不由自主地想要接著打噴嚏,「誰知道呢?法師,誰也無法預測命運的走向――不過有一點我還是有點兒明白的――法師,我和那些人類學了很多,不能說每一樣都對部落和獸人有用,但之中還是有那麼一些有意思的東西――譬如說,穿著紅袍子的法師都是一些性情惡劣的傢伙,他們會把毒藥藏在蜜糖里,也會在柔軟的毛毯里裹著針,你以為能從他們那兒拿走一枚銅幣,他們卻會從你那兒拿走你最後一根腳趾頭與睪丸上的皮……他們從不把生命與靈魂當一回事兒,對,法師,我不相信你――還有你的藥水。」

說完,格什就轉身走向了自己的帳篷,而法師只是微微一笑,他的手指顫動,跟隨著他的獸人勇士絲毫未曾察覺――一道透明的影子從法師的衣袖裡鑽出來,他們的兩腳之前鑽進了岩石的影子裡,又從岩石的影子鑽入了那些守衛著投石機的士兵的影子裡,最終在投石機的滑輪上停歇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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