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隊伍(二)

掌堂牧師緘口不言,他知道在這座屬於高地諾曼的泰爾大聖堂中,有不少身著白袍的牧師與騎士們認為伯德溫唐克雷蒙受了莫大的冤屈,雖然他的天平已經傾覆,但他們仍認為他將很快贖清自己的罪孽,回到公平與正義之神追隨者的行列里來,他們甚至策划著一場行動,試圖證明冠在伯德溫頭上的可怕罪名完全就是一場惡毒的騙局,其中為首者正是諾曼的公主李奧娜,她是個純潔而充滿熱情與希望的好孩子,如果不是身為王儲,她原本很有可能成為泰爾的牧師或是騎士。

正在他這麼想的當兒,他就看到了李奧娜,公主身著黑色的喪服,手上沒有戒指,脖子上沒有項鍊,就連盤發的小夾子也是銀的,沒有鑲嵌珍珠也沒有鑲嵌寶石,她的面色比起這件慘事發生之前要更為蒼白,眼圈暈染著炭灰般的黑色,因為這幾晝夜她不單單要為自己的父親向死亡之神克藍沃祈禱,應付那些心懷叵測的貴族,逃離新王、富凱與黛安長公主像是無所不在的監視,還要聯繫那些願意為伯德溫說話做事的人,表面上的,或是出自於內心的――前者多半是李奧娜公主的傾慕者,他們出身高貴,家境優越,對他們來說,伯德溫只是個幸運的莽夫,現在命運之神已經從他的手掌里拿走了那幾枚致勝的骰子,那麼,一夜之間,這個可憐的賭徒就輸掉了一切也不是什麼讓人太過驚訝的事情;他們向公主獻出他們的忠誠,只不過是為了她的血統,以及,無論如何,新王必定要給她的嫁妝,或許不如一個富有的孀婦,但也不會很難看,而且誰又不想在家族的譜系掛毯上繡上國王的姓氏呢――也許在數十,數百年後,因為這個名字。他們的子孫後代也能成為一個國王或是親王呢――而後者,他們倒是誠心誠意的,相比起貴人們的孩子,那些年輕人幾乎沒有所謂的血統可言。他們與伯德溫有著相似的過往,有些人在被泰爾的牧師或是騎士收容之前就連自己的名字都沒有,甚至隨時處在被殺死或是被吃掉的危險中。雖然前者與他們在泰爾的聖堂里所接受的訓練與教導一樣嚴苛與辛苦,但他們的身體與經歷卻遠遠跟不上那些人,而且那些非標準的裝備與書籍也都要他們自己去籌備。因此他們之中最後披上白袍的很少,但只要能夠成為泰爾的牧師或是騎士,他們往往是最優秀的。

伯德溫曾是他們的標的,他們的嚮往,最難接受他一夜墮落的也是這群年輕人。

還有的就是雖然身為貴人,卻仍舊偏向於伯德溫的人――譬如那個年輕的牧師,他是家中的么子,因為有著太多的兄弟,在他還是個孩子時就被送到了泰爾的神殿――所以他並不懂得這個世界除了黑白之外還有著灰色,而泰爾的追隨者們最需要警惕的就是這如同霧靄又如同漩渦的迷障。雖然比起引誘、欺騙與暴行來說,它看上去是那麼的無害,那麼的無辜,但它是最讓人無法捉摸,無法逃避與無法擺脫的。

掌堂牧師站在了李奧娜公主的必經之路上,他向公主行禮,手握成拳,而拳下就是泰爾的銀錘與天平,李奧娜凝視著這個標記,又突然移開了視線。她的眼眶酸澀發疼,就像是被熠熠生輝的絲線刺傷了眼睛。

「請讓開,」李奧娜說:「我是來敬拜泰爾的。」

「泰爾的聖堂向著每個願意秉持公正與正義的人敞開,我的殿下。」掌堂牧師溫和地說,像是未曾注意到公主的失禮:「但我想提醒您一下,般尼迪克可能無法赴約前來了。」

李奧娜抬起頭來,她的眼中燃燒著憤怒的火焰,當你倒映在她的眼睛裡,你會被熊熊烈火灼燒殆盡。

「還有安、德文……」掌堂牧師平靜地一個個地報出那些原本與李奧娜約定在聖堂見面的年輕人的名字。「他們都不能來了。」

「他們在哪兒?」

「在懺悔室。」

「他們沒什麼需要懺悔的。」

「你正在導引他們走向歧途,」掌堂牧師說,「他們的天平正在傾斜。」

「但他們是無罪的!」李奧娜抓住雙手,泰爾的聖堂廣闊而空曠,她的聲音反覆迴蕩……無罪,無罪,無罪,她多麼希望自己的祈禱能夠傳達到公正的泰爾那裡。

「李奧娜公主,」泰爾的掌堂牧師說:「您覺得什麼是泰爾的公正呢?――我不能說我已經領會到了我神的意願,我只能說,李奧娜公主,在長達數百年的生命里,我看到的最多的兩種罪行――其一,是出自於善意的惡行,其二,是出自於惡意的善行,它們就是天平兩端的籌碼。」

「我不明白……」諾曼的公主喃喃地說。

「舉個小小的例子,殿下,曾有一個騎士,他所率領的軍團經過一個村莊,發現那兒正在流行一種無法治癒,數天或是一天即可致死,並且能夠通過空氣與水快速傳染的瘟疫,而村民們並不相信這個瘟疫是不可挽救的,他們堅持要逃到城市裡去,而城市裡有著將近三萬人,如果是您,您會怎麼做呢……您可以想一想,不要急著回答,我可以告訴那個騎士做了什麼――他殺死了村莊裡所有的人,然後焚燒了那個村莊――這就是處於善意的惡行,他的天平在幾天之內就完全傾覆了。

至於出自於惡意的善行,這種事情我見得很多,不過這讓我想起曾在本殘破的書籍上看到的一些內容――有關於巫妖如何獲得救贖。「

李奧娜顯而易見地受驚了:「巫妖怎麼可能被救贖呢?」但她很想繼續聽下去,如果一個被稱之為邪惡中的邪惡的巫妖也能獲得救贖,那麼伯德溫想要重新回到泰爾的聖堂也不會是件很難的事情。

「假如一個巫妖救了一個人的性命就行,」掌堂牧師微笑著說:「但是,必須是完全無私的那種,他不能為了救贖自己而去救人,也不能因為這個人可利用,可馭使,或等等等等諸如此類,總之他不能為了自己的欲求去幫助別人……哪怕只是一個閃念。也是不被允許的。」

「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公主說,即便是個凡人也無法做到,何況是個巫妖:「可是,如果只是個閃念也會被判定為惡意的話……」她終究還記得面前站著的是泰爾的掌堂牧師。便將之後的話語輕輕拋擲在了空氣里。

「因為相比起人類的行為,」泰爾最為忠誠的追隨者之一說:「神祗更為看中的是他們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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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驟然變得昏暗混沌。

精靈習慣於看到蝙蝠們在微光時刻成群結隊地飛出來覓食,他曾在一個大溶洞外面守候,就是為了一睹當地的居民向他描述過的奇景――蝙蝠的翅膀遮蓋住了最後一縷陽光。現在他又看到了,比他之前看到的更為震撼。那些灰白色的果蝠展開翅膀的時候,能夠覆蓋住一個七八歲大的孩子,而它們的數量達到成百上千的時候――人們驚慌地逃進自己的屋子,但蝙蝠們立即從他們的煙囪里爬了進去,或是抓開鑲嵌在土牆上的木窗。

僅有伯德溫、凱瑞本與克瑞瑪爾完全不夠,加上隨後趕來的葛蘭也只能說是杯水車薪,施法者的一個火焰類法術燒死了好幾隻蝙蝠,但隨即,它們就聰明地分散了開來,四個人是無法顧及到整個村子的。而且死去的蝙蝠如果之前正在吮吸鮮血的話,它們與人類身體連接的部分難以拔除――蝙蝠使用帶著腐蝕性唾液的牙齒咬開皮膚,憑藉著靈敏的舌頭找到血管,再捲起舌頭讓它變成一根中空的吸管――一旦死去,它的舌頭就會變得異常堅硬,伊爾摩特的牧師強行拔出了一根,那個傷口立刻湧出了大量粘稠的血跡,他向伊爾摩特祈禱,希望能夠得到一個治療術,一邊往傷口上撒接骨木的木灰。通常它們總能起到點作用,但這次不知道因為什麼,血一下子就將木灰沖的乾乾淨淨。

「這些蝙蝠的唾液里有著禁止血液凝固的東西。」盜賊過來瞥了一眼說,凱瑞本給了他一柄精金的匕首。就是克瑞瑪爾在那個房間裡看到的那把,以其陰險鋒利深得盜賊的喜愛,他順手一擲,將一隻鑽進木窗的蝙蝠釘在了上面,而後施施然地走過去,捏著那張醜陋的豬嘴。端詳著裡面的舌頭和牙齒:「不過之前我只在……」他含糊地說,因為他看到的是一種藥水,紅袍配置,用來塗抹在他們的武器上面以增強它們的威力,「在蝙蝠這裡看到還是第一次。」

「它們不是自然的產物。」

「或許。」盜賊說:「還有……」他把木窗嚴嚴實實地關好,還有門。房間裡突然變得伸手不見五指。

「我想伯德溫剛才也想問――這個情況已經算得上嚴重,」盜賊問:「為什麼您沒有向您的同伴求助呢?雖然那些強大的牧師都在城裡,或是貴族的城堡里,但我想,作為伊爾摩特的追隨者,他們是不會拒絕來拯救一個村莊的?是什麼讓您沒有那麼做?」

黑暗中一片如同死寂的沉默,而後是牧師痛楚地叫了一聲。

「別緊張,」葛蘭說:「別緊張,我只想問問你,我是個好奇心很重的人,如果疑問得不到解答我會很難過的,真的,難過至極。」

「可以別是現在嗎?」伊爾摩特的牧師說:「外面的人需要我的治療。」

「最適合談話的時間,是的,現在,我覺得是這樣,」盜賊無所謂地說,像是拋擲著一枚銀幣那樣拋擲著那柄削鐵如泥的精金匕首:「至於外面的人,您可以等一會再去治療他們,或是交給我們的小梅蜜,啊,她是弗羅的牧師,但她的治療術用的還是不錯的,尤其最近,弗羅似乎滿眷顧她的。」

呼吸聲,沉重的呼吸聲。

「一開始……情況沒有那麼糟,」伊爾摩特的牧師說:「我都不知道是蝙蝠在襲擾村民們,他們也認為是因為孩子驚擾到了蝙蝠才會導致他們受到攻擊――後來,這樣的事情越來越多,在它們又一次前來襲擊我們的時候,我跟著它們,一路跟去了它們的洞穴,你想不到我看到了什麼……」

「看到了蝙蝠,」葛蘭不耐煩地說:「總不見得看到了一條巨龍或是一個魔鬼吧。」

「我看到了整整一個洞穴的蝙蝠,」牧師說:「一萬隻,兩萬隻,又或是三萬隻?根本無法數清,我驚動了它們,差點沒能逃走。」

盜賊在黑暗中噘嘴。

「就算是十萬隻也是無法與施法者對抗的,你不能,但領主的牧師和法師能……噢!」盜賊忽地喊了一句粗魯的話,惡劣程度比他在克瑞瑪爾前說的那具有過之而無不及。

「看來您已經想到了,尊敬的客人,」伊爾摩特的牧師嘆息著說:「是的,我,還有其他人,都無法離開這個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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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看什麼?」安芮問。

蹲在窗台上,凝望著一片深紫暮色的小魔鬼擺了擺尾巴:「看天空。主物質界的天空很有趣――你能看到魔法星河嗎?」

「那是施法者才能看到的,」安芮說:「我不是法師,也不是牧師,更不是術士,我只能看見凡人能夠看見的星星。」

「我不這麼覺得,」阿斯蒙代歐斯說:「你能看見我。」

「如果你願意你就能讓凡人看見啊。」安芮說,端起蜜酒大大地喝了一口,一邊推了推身邊的搖籃,她的兒子很快就不需要搖籃了。

「不,」小魔鬼說:「不是那種看見――你身體里有著精靈的血。」它做了一個嘔吐的表情,雖然在那張毛茸茸的黑臉上我們什麼都看不到:「你應該能成為一個法師的。」

「並不是每個精靈都能成為法師的,何況我只有一半的血是屬於精靈的。」

阿斯蒙代歐斯上下晃動腦袋錶示同意:「真可惜,」它甜蜜且意味深長地說:「我真挺喜歡你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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