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日子毫無徵兆地平靜了下來了,格瑞納達酷熱的六月到來的時候,葛蘭再一次來到了克瑞瑪爾的宮室里,在這種就算是暴露在陽光下的鋼鐵似乎也會被迅速融化的氣溫里,他比一個真正的死者還要缺乏熱度,但這次他不是被邀請來的,盜賊旋轉著腳跟,出現在陰影里,他的衣著比上一次克瑞瑪爾見到他的時候更為華貴――不過這無可厚非,畢竟他如今已經是「銀指」的公會首領了,雖然他失去了可以魅惑人類以及散播瘟疫的符文碎片,但相對的,他得到了他(據說)的父親盜賊之神瑪斯克的眷顧,作為後者在主物質位面的代言人,他擁有著一個人類盡一生之力也未必能夠到達的巔峰狀態,只是,自從失去梅蜜之後,他蒼白而陰鬱的面容似乎再也沒有改變過。

「如果可以,」異界的靈魂說:「這樣的出現方式最好不要有第二次。」他說,一邊拍打手掌,一個法術在他的手中消弭無形:「葛蘭,相信我,這很危險。」

盜賊瘦削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尖銳的笑容:「當然,」他說:「您改變了很多,殿下。」

異界的靈魂點點頭,巫妖雖然是它的第一個導師,但巫妖之前畢竟也只是一個術士與死靈法師而已,心靈術士在名義上經常被人們認為是術士中的一支,但從根源上來說,它們分離得很早,前者是一種難以描述的天賦與職業,可以說,除了心靈術士之外,沒有人可以去知道另一個心靈術士,除非像是埃戴爾那這種猶如BUG的存在――巫妖能夠覺察到這個來自於一個沒有魔法,也沒有神祗的位面的靈魂有著這種罕有的天賦就很不容易了,要讓異界的靈魂將自己的優勢完全地發揮出來,無論從本心,還是從外因上來說,他都做不到。

埃戴爾那卻可以,他這裡甚至有著不下半打心靈術士的記憶――他們都曾經是他的敵人,但在被吞噬了靈魂之後,他們所有的一切珍貴的經驗與知識都被埃戴爾那毫無憐憫之情地掠奪殆盡了――最重要的,埃戴爾那願意偶爾俯就一下他最小的,也可能是最後一個弟子,但巫妖不會,他之所以還能容忍對方和自己共用一具軀體,只是因為他無法擺脫它而已。即便異界的靈魂似乎已經不再那麼軟弱和天真了,但巫妖必須承認的是,這個靈魂就像是一片施加了魔法的鏡面,每當站在它面前的時候,一些曾經被他拋棄和壓制的記憶就如同颶風中的海沙那樣被憤怒的浪潮不斷地翻卷上來。

「你也是,」異界的靈魂在識海深處嘆息:「葛蘭。但是,你只是為了告訴我這個嗎?」

葛蘭緩慢地在房間裡來回走動,他憎恨過他曾經的主人,黑髮的龍裔,格瑞納達的殿下,因為在諾曼新王的加冕儀式上,他毫不猶豫地站在了伯德溫與李奧娜這一邊,當然,他可以理解,那時候的葛蘭是什麼?一個卑微的盜賊而已,背負著死亡之神的詛咒的不義之人,而梅蜜也只不過是一個悖逆者與偽信者,她背棄了弗羅的交易,與他締結婚約,生養孩子,她所遭受的苦痛與折磨只能說是咎由自取,而伯德溫與李奧娜,卻是高地諾曼,這樣一個廣闊國家的國王與王后,誰都知道應該做出怎樣的選擇。

但這不是原諒他的理由,葛蘭在心裡說,他不會原諒那時候站立在王庭中的每一個人,從侍從到爵爺,從傭僕到貴人,他將仇怨的印記記在每一個人的脊背上,他總有一天會讓他們為之付出代價,克瑞瑪爾也不例外。但他不能,至少是現在不能,他那個所謂的父親是不會允許的――格瑞納達的統治者,古老的紅龍格瑞第與瑪斯克有著盟約,克瑞瑪爾是她現今最為寵愛的孩子,雖然邪惡者之間的約定時常都是聊勝於無的,但為了一個已經死去的人類女性而謀刺一個重要盟友的後裔,這是不被允許的。

異界的靈魂等了好一會兒,才聽到葛蘭嘶啞地問道,「我想知道,可敬的婚姻與生育之神格瑞第……什麼時候才會去取回她丟失的東西……」

「『母親』的思想從來就不是我們能夠揣測的問題,」異界的靈魂說:「但近來,確實非常安靜――非常,葛蘭,在颶風來臨之前,我們或許應該忍耐與享受這份難道的平和。」

「我已經等待很久了。」葛蘭說:「我每晚都感覺有火焰在我的胸膛里燃燒,我口乾舌燥,除了仇敵的鮮血之外,沒有什麼能夠滋潤它。」

異界的靈魂將自己的憐憫掩藏起來,它還是一個普通的人類的時候,就懂得不要去勸慰一個悲傷或是憤怒的人,你不是他,你永遠也不會感受到他所能品嘗到的苦澀,心酸與絕望,輕浮空洞,不切實際的虛偽之詞就像是傾倒在他傷口上的濁水,不但不能令得傷口潔凈痊癒,反而會讓傷口進一步地糜爛與腥臭,最終擴散到無可救藥的地步――如果葛蘭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它也許可以沉默地擁抱他,讓他得到一個宣洩的機會――但葛蘭不是,而且他那時候下意識的庇護行為,幾乎等同於背叛了盜賊、

如果葛蘭的身份不是那麼敏感的話,也許巫妖會設法讓這個小小的隱患消弭於無形之中。但他知道,就算葛蘭是個普通的盜賊,異界的靈魂也不會允許他這麼做,他不知道埃戴爾那究竟教導了另一個靈魂什麼……他不被允許知道,好吧,即便他現在是個贖罪巫妖,但在他贖罪完畢,或是保持著這個身份灰飛煙滅之前,他仍然是導師的小弟子,那張苛刻的契約保證了無論何時,埃戴爾那仍然對他有著幾近完全的權力――至於為什麼要說幾近,因為比起其他尚未擺脫導師控制的弟子,他的命匣――還記得這個嗎?已經粉碎了。

但來自於另一個位面的靈魂,似乎並沒有受到埃戴爾那的影響,它仍然固執地堅守著自己的底線――很難說,這是一件值得為之寬慰的事情,或是一個或許會令他們為之萬劫不復的弱點?有時候,巫妖也會感到疲憊,尤其是再一次遇到自己的導師埃戴爾那之後。

「但是,」異界的靈魂說:「我們並沒有那個能力去動搖一位強者的想法。」它知道葛蘭渴望著格瑞納達能夠發動對於高地諾曼的戰爭,但除了格瑞第的要求,格瑞納達的新王以及其他人絕對不會在如此之短的時間裡連接發動第二次戰爭的――之前格瑞納達已經吞噬了好幾個國家,三個軍團都有不等的損耗,即便是龍裔,他們也需要時間來補充自身以及休養生息,劫掠回來的奴隸、物資以及貨幣也需要商人們去處理消化,這不是幾天之內就能完成的事情。

葛蘭也同樣清楚這個問題,他的盜賊們試圖通過謠言與煽動來激起格瑞納達人們的貪婪之心,但他失敗了,除了損失了近百個倒霉傢伙之外沒有任何值得欣慰的收穫,他只有來找尋他唯一可以接觸得到的貴人,也就是克瑞瑪爾。他在得到答案的時候,不怎麼沮喪,也不是那麼意外,他總是要比其他的盜賊更擅長思考,他的理智告訴他此舉並不明智,如果讓格瑞第感覺一個盜賊企圖讓她成為被自己掌握的刀劍時,她定然會怒不可遏,而葛蘭不確定那個所謂的父親會願意為他付出代價――葛蘭從未從瑪斯克身上感受到哪怕一絲帶有溫情與愛護的部分,恰恰相反,他可以從瑪斯克的聖者的言行舉止之間感受到濃重的惡意,一個與瑪斯克有著血緣關係的玩具和工具,似乎能夠讓他的殘虐心更為強烈與直白。

盜賊的胸膛仍然在隱隱作痛。

「我希望你能夠記得自己的話。」葛蘭說,帶著警告,是的,他不能強求克瑞瑪爾去懇求格瑞第發動對於高地諾曼的戰爭,但他更不希望有那麼一天(一定會有的),當格瑞第做出最後的決定時,是克瑞瑪爾讓她改變了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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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生子被放在搖籃里,而白塔與鷓鴣山丘的領主,安芮的兒子趴伏在搖籃邊,睜大了眼睛驚奇地看著那對嬰兒,他還是第一次和這麼小的孩子接觸,眼睛中充滿了好奇與愛意:「他們可真胖啊。」他說。

侍女們掩唇而笑,而李奧娜也在堆積如山的公務捲軸中露出笑容,有些大臣們前來謁見她的時候,對於這麼一個孩子出現在她的辦公場所而頗為不安――安芮之子的身份並非秘密,比起一個值得信任的封臣或是侍衛之子,這個男孩的身份太詭異了,確切點說,沒人知道什麼時候他的母親就會成為高地諾曼的敵人,讓他自由自在地與高地諾曼唯二的繼承人相處實在不是什麼謹慎的行為。

「你或許可以把他交給我。」伯德溫說。

「他還太小了。」李奧娜說。

「雷霆堡的孩子們在能夠跑動的時候就開始和士兵們一起接受訓練了。」伯德溫說,「他是個男孩,一個強健的體魄與一個頑強的靈魂是必不可缺的。」

「就像你那樣嗎?」李奧娜豎起羽毛筆,在羊皮紙後微笑著說道。

「是的,我,他,還有我們的孩子。」

李奧娜無奈地搖了搖頭,她的筆尖在羊皮紙上停頓了一下,微小的遺憾從她的心頭掠過,她曾經想要一個女兒,在兒子之後,她的父親和兄長會保護她,讓她如同陽光下的花朵那樣長大,可惜的是,她現在的身體,即便有著符文和精靈的生命之水,也無法承擔起一個孩子在她的腹中成長時必須的養分了,她如果再次懷孕,她和胎兒都會虛弱而死。

「也許我應該讓他成為唐克雷的養子。」伯德溫突然說。

李奧娜驚奇地抬起頭來,「唐克雷?」

「比海曼更適合他。」伯德溫說:「也許你的臣子就不必為此憂心忡忡了。」

在諾曼,有些時候,養子的身份是非常微妙的,如果養父母同意,或是養父母沒有子嗣,那麼養子一樣可以繼承他們的財產與姓氏,就像是伯德溫,誰都知道他二十歲前只是一個籍籍無名的士兵,但他在獲得領主與國王的承認後,一樣可以稱自己為伯德溫.唐克雷,並且成為雷霆堡的新領主。現在大臣們擔憂的就是這個,因為那個時候,收養了安芮之子的人不是伯德溫,而是李奧娜。雖然安芮的本意就是想讓自己的兒子受到李奧娜的庇護,但這個微妙的關係實在是令人躊躇萬分,臣子們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對待這個孩子,他們也有提議過,讓他們的妻子撫養這個孩子,讓他在遠離王都的地方成長,但李奧娜沒有同意――如果這個孩子出了什麼意外,她會感到愧疚,而安芮會發瘋。

安芮現在已經無法被稱之為一個人類,一個精靈,或是人們認知中的任何一種可以用常理解釋的生物,李奧娜一點也不想知道,在那張艷麗的表皮下面,究竟隱藏著怎樣可怕的怪物,而且她既然接受了安芮的孩子,就對他有著義務和權力――她也相信這個孩子不會傷害她的孩子,她還記得他注視著安芮那張醜陋扭曲的面孔時的表情,或許有人會以為那是因為這個孩子還不懂得美醜之分,但李奧娜知道,這個孩子知道的遠比人們以為的要多。

「你想讓他成為一個騎士?」

「一個騎士,」伯德溫說:「一個自由的騎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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