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四章 交易(2)

星移之年――第二十四年春末。

今天我拿到了一支白色的懸鉤子花,在瑟里斯人的語言中,它被稱之為「荼蘼」,有詩句描寫說:「它是春天最後開放的花兒,等到它凋謝了,春天就要過去了。」在無底深淵中,在滾熱喧囂的血戰戰場上,在爾虞我詐,時刻變換不停的惡魔與魔鬼中,季節已經成為了一種相當模糊的映像――就連主物質位面,都開始變得陌生而遙遠,我現在完全可以理解那些願意被轉化為惡魔或是魔鬼的人類、獸人或是其他主物質位面的居民――在這裡,不作為一個深淵生物你是很難堅持到最後的,又或者說,即便你能夠有著堅強的意志支撐到現在,你對於自我的認知也會變得混亂起來,在這個連一絲喘息之機也無法找尋到的死亡之地,你的思想中只能被魔法、武技或是任何一種能夠將你的生命延續下去的東西所占據――其他的東西都不重要,是的,非常的不重要。

發自內心地說,我沒有想到的是,這具身軀的另一個主人,能夠在這種嚴酷的考驗中走到今天而不崩潰。不過大概在它開始撰寫無底深淵生物萬種大食譜的時候我就隱約感覺到了……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但它的確選擇了一種智慧而又冷酷的應對方式――當然,我們不是被我們的導師埃戴爾那直接丟入惡魔懷抱的,我們甚至可以說是接受了一個邀請而非粗暴的詐騙或是輕蔑的強迫,我曾經設想過很多可能,因為無底深淵是不一樣的,哪怕它已經在我的身體里見到了無數血腥與悲哀。但血戰更是所有邪惡與黑暗的結晶,這裡沒有希望,沒有溫暖,沒有愛意,沒有一星半點值得寬慰的軟弱之物。巴特祖雜種與塔那裡雜種的爭鬥可以追溯到數萬年之前,可能還能延續到數萬年之後,每一個被迫或是自願出現在這裡的主物質位面巴佬都是炮灰或是食物,很難有人從這些昆蟲與動物這裡得到尊重,敬愛或是善意的對待――我必須承認我已經準備好重新撿拾起苛刻嚴厲的態度,就像是在混沌海里教導一個對魔法與星界一無所知的蠕蟲那樣命令它,巨細靡遺地指導它應該怎麼樣在血戰中存活,我是說,我們的軀體。

最讓我擔心的是它作為人類的脆弱那一面,就像是它在格瑞納達的三軍團碾壓過那些愚蠢的反抗者時所做的那樣――無底深淵中有無辜之人嗎?有的;有值得憐憫的人嗎?有的;有需要幫助與救援的靈魂嗎,太多了!而這裡的惡魔與魔鬼們,可不會認為它的仁慈會是一個值得掌握的把柄或是可利用的弱點,他們憎惡這種柔軟的感情僅次於彼此,如果是那樣,我們的敵人就太多了……

我的導師埃戴爾那告訴我沒問題,我一點也不相信他,他的瘋癲病症已經越來越嚴重了,譬如說,他可以和我的同居者愉快地聊上一整天,請注意,與我以為的那種有關於魔法、位面或是靈魂的嚴肅話題毫無干係,他們討論的是各種美味的食物,審美,稀奇古怪的儀俗,天馬行空的八卦以及匪夷所思的鬼怪故事――而我被迫旁聽,別問我他們究竟講了些什麼,來自於另一個位面的傢伙就算了,我的導師,您幾乎做了快一千年的骨頭架子,食物的滋味對於不死者來說早就是空中樓閣,我們唯一能夠嘗得出味道的就是靈魂寶石,又或是寥寥幾種根本不應該被分在食物類別中的奇怪東西;至於審美,我倒不奇怪你們可以在這方面成為朋友,您對於粉色的偏好已經廣為人知,有些時候,人們即便不知道那個毀滅了一整個龐大帝國的巫妖埃戴爾那,也會知道那個擁有著兩顆粉紅色艾恩石的巫妖埃戴爾那,而另一個,嗯,您知道它居然會喜歡一隻猴子嗎;以及,我可以容忍你們對於一些罕為人知的儀俗的討論,不管怎麼說,有些時候,一些微小的細節或許會直接影響到你的命運,但那些八卦,我衷心的希望,我的導師,那都是一些胡言亂語,尤其是涉及到神祗的那部分……至於鬼怪故事,導師,我們通常會出現在別人的恐怖故事裡,並且成功地將一個或是很多成年男人嚇到蜷縮在毯子裡,像個小孩子那樣連頭都不敢伸出來……

好吧,我似乎有點離題,讓我們回歸正題。

您應該知道了吧,導師,當我發現的時候,確實感到吃驚了,雖然說,對我來說,這不是什麼壞事――不,我也不是想要關心你知道的那個,但無論如何,我的身軀有一半的時間是屬於它的,它的崩潰將會導致非常,非常,非常嚴重的後果,這不是說笑,導師,直接點說――

在格瑞納達的時候,格拉茲特之女,費瑞克希爾對於我的同居者來說,是一個生命,也許邪惡,也許卑鄙,也許令人厭惡,但它很清楚,那是一個生命。雖然它拿那對蹄子和我開過玩笑,但我知道這不是真的,在它的心裡,它可以殺了費瑞克希爾,就像他會殺死尖顎港的盜賊,會殺死進犯灰嶺的巨人,會殺死雷霆堡前的獸人那樣,但它不會真的把他們的屍骸撿起來放到鍋子裡面煮,然後就像是嚼小雞那樣的把它們吃掉。

但它在血戰的戰場上這樣做了――魔鬼是,惡魔也是,我曾經以為它只是想要藉此奠定自己的權威,畢竟我們誰也不想被惡魔,或是魔鬼吞噬,又或是轉化成另一種沒有我們的記憶,也沒有我們的思想的怪物,那樣對於我們來說,是絕對的失敗,以及死亡。但後來,導師,我發現我似乎錯誤地理解了它的行為,它修改了自己的認知,在進入無底深淵之前,也許會讓巴特祖與塔那裡發笑,但它的確沒有把它們視作與自身相同的,有智慧的生物,它就像是……一個有著人類嗜好的惡魔或是魔鬼,它甚至要比後者更為殘忍,因為人類對於食物就是這樣,他們並不單單為了飽腹,為了變強,他們打造出品種繁多的器具,置配出數以百計的調料,鑽研出如同酷刑一般的烹飪方式,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舌頭,更正確地說,暫時的滿足。

我想,惡魔們或許比我更早地發現了這一點,我不知道他們的真實想法,但是的,偶爾,深淵中的居民也會被在那些虛弱的族群身上找尋到的殘暴與瘋狂震懾。

那麼,您知道我在擔心什麼嗎?

拜您所賜,我們還要在無底深淵,也就是血戰的戰場上搏殺二十年,導師,當它所建立起來的,虛假的認知因為無法承荷而碎裂的時候,我不知道我應該如何挽回這個註定毀滅的結局。

――――――――――――――――――――――――――――――――――――――――――――――――――――――――您的弟子,克瑞瑪爾於迪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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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妖摺疊起信紙,在魔鬼的城市中,沒有脆弱的羊皮紙以及犢皮紙,只有人類的皮膚,巨人的皮膚,獸人的皮膚以及惡魔與魔鬼的皮膚製作而成的皮紙。當然,在迪斯帕特大公的鋼鐵之城裡,魔鬼們更高興看到有人願意使用惡魔的皮膚做成的紙張,但一張惡魔的皮膚很難保證不會泄露寫在上面的內容,所以曾經的不死者使用的只是獸人皮紙,寫上去的感覺十分地……凹凸不平,製作的手藝著實有點欠佳,反面的脂肪沒有弄乾凈,邊角上還帶著又硬又尖的毛髮。

雖然身在無底深淵,但巫妖與外界,特別是主物質位面的聯繫並不是完全中斷的,像是那支懸鉤子花,就是阿芙拉委託一個泰扶林送到這裡的,雖然付出的代價可以買下一整片盛開著懸鉤子的原野,但巫妖不會因此而感到不高興的――他在見到這支花瓣雪白,花蕊金黃的花朵的時候,也感到了一絲輕微的安慰――如果不是花梗上淬了劇毒,他也許會慷慨地賞賜那個使者,可惜不,他的法術讓這個過於貪婪的泰扶林在幾個心跳的時間裡就被抽乾了所有的液體,體液,唾液,胃液以及血液,最後她乾癟到幾乎可以漂浮起來。

阿芙拉是個任性的孩子,在將這支花用法術保存起來的時候巫妖想到,雖然她是不會在花梗上淬毒的,但她應該可以想到,所有送到他手中的東西都不會是沒有被動過手腳的,欣賞黑髮龍裔的魔鬼很多,憎惡他的也不少,只是她應該十分堅持地認為,沒有什麼可以擊倒她的監護人。

如果不是與阿芙拉,而是與他的導師埃戴爾那通信的話,巫妖有著一個非常便捷的方式,也就是為什麼他們進入無底深淵之前,埃戴爾那會給他一個死靈騎士的原因――巫妖們的死靈騎士幾乎都被放在他們開闢的半位面里,而埃戴爾那的半位面,不知出於何種原因(巫妖拒絕相信這是出於喜愛)與巫妖的半位面連接在一起,所以說,只要他的死靈騎士達諾斯回到半位面,就可以直接將信件交給埃戴爾那的死靈騎士。但巫妖只是思考了一會,就伸出手指,點燃了火焰,他念誦咒語,召喚出火元素生物――那位姿態曼妙的少女,將捲起來放進秘銀圓筒里的信件交給她。

「把這個給我的導師好嗎?」他溫柔地詢問道。

火元素少女搖了搖頭,但這不能說是一個拒絕――她微微地側著頭,躲在火焰後面,白亮的眼睛中跳躍著金色與硃紅色的星點。

「一個吻怎麼樣?」巫妖問。

少女討價還價地伸出兩個手指,曾經的不死者低下頭,只有手臂那麼長的火元素生物伸出手臂,輕柔地抱住了他的頭,她已經將溫度降到了最低,但最低的可見火焰溫度仍然讓巫妖感覺到逼人的灼熱,如果他只是一個凡人,即便火焰的溫度已經降低,但仍然會被燒傷頭髮與皮膚的吧――火元素少女吐出了更為滾燙的呼吸,櫻桃紅色的嘴唇碰觸到巫妖的嘴唇,非常短促的一碰,然後是另一側,也是又輕又急的一吻。

巫妖在第一吻的時候就垂下了眼睛,在第二吻結束的時候他睜開眼睛,火元素少女已經離開了,而桌面上的秘銀圓筒也已經隨之不見。曾經的不死者輕微地嘆息了一聲,能夠以人類形態出現的火元素生物通常都是最為強大的,而且她們總是在火焰中來去,一轉眼間或許就在千里之外,即便遭到阻截,她們也可以瞬間將秘銀圓筒以及裡面的信件一起焚化殆盡。

但所有的火元素生物都很討厭不死者,除了負能量火焰所孕育出的那些。常年陰寒潮濕,還群居著一群以純凈的負能量為主體的不死生物的七十七群島,可不是受火元素生物歡迎的落足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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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元素的信使離開之後,巫妖來到窗前,雖然說,他現在的身份可以說是一個俘虜,又可以說是一個人質,但迪斯帕特大公還是頗為寬容地給了他一個有著窗戶的房間,因為這裡本身就是一座高大建築的關係,從窗戶看出去,可以看到非常遙遠的地方,不過即便有著龍裔以及精靈血脈的加成,他也只能看到大約數百里之外的地方,仍然在這座城市的中心,而不是邊緣。

迪斯帕特大公的城市,原本的九層地獄的第二層,是一個鋼鐵鑄就的層面,在滾熱的熔岩與赤黑色的岩石上,矗立著一座龐大到幾乎占據了所有人視野的城市――這座城市通體都是金屬的,鋼鐵的牆壁,黑鐵的道路,以及白銀,黃金與銅的鑲嵌和點綴――火焰在這些金屬的下方熊熊燃燒,將它們燒得通紅,只有不畏懼灼熱的魔鬼可以自如地在上面從容行走,而那些莽撞到毫無準備就進入這個城市的人,會因為被高溫融化的腳趾而淒聲慘嚎,而這個時候,城市的守衛會飛奔而來,在他們沒有被小魔鬼以及劣魔拖去暗處吃掉之前抓住他們,將他們投入監獄――與格瑞納達有著奇妙相似的是,迪斯的監獄也在路面下方,在不規則的鐵塊熔鑄而成的板塊的下方,所有被迪斯帕特大公認為不該在這座城市裡出現的東西全都被擁擠在裡面,像是形狀模糊的祈並者,血戰中的惡魔俘虜,膽敢與惡魔簽訂契約的凡人,被認為有罪的低階惡魔等等……如果你走在街道上,低頭往下看,就能從鐵塊的縫隙間看到他們扭曲而猙獰的面孔,蒸騰的惡臭與血肉烤焦的氣味混雜在一起,不由得讓人又是飢餓又是噁心。

不過比起從街道路面的縫隙中升起的骯髒煙霧,更多的煙霧還是產生於城市之中,誰也不知道是什麼在永無止境地燃燒,黑色的煙霧從各個建築中盤旋而起,就像是一隻只巨大而又多變的黑龍,它們的雙翼遮天蔽日,令得這個層面除了火焰的光亮之外別無其他的光線。唯一能夠撕開這些煙霧的可能就只有迪斯帕特大公的鐵塔了,它高聳入雲,尖端隱藏在煙霧之中,無論你在迪斯的任何一個地方,都能輕而易舉地找到它――哪怕上萬年來,這座鋼鐵之城已經因為迪斯帕特大公的命令往外拓展了不知道多少里――街道上永遠有裝束華麗的魔鬼三三成群地走向那裡,走向這裡,他們的工作是負責抽打那些做工的靈魂,這些靈魂永遠得不到安息,也無法獲得赦免。

巫妖能夠聽見那些魔鬼們在輕聲發笑,不是因為他,而是因為懸掛在迪斯帕特大公的堡壘――鐵塔上的兩個裝飾物,也就是巧言公爵佛格斯與雄辯公爵布涅。上一次是布涅被佛格斯陷害(也有可能不是)與第一層面的領主拜爾有私,所以作為懲罰,迪斯帕特大公用鐵鏈穿過布涅的肩膀,把他吊在鐵塔上一百年,他被放下來沒多久,就有和他的死對頭巧言公爵佛格斯一起被再次吊在了上面――真不知道,他當初為了顯示對迪斯帕特大公的忠誠,而將貫穿肩膀的鐵鏈留下來是好還是不好,也許這確實是個壞兆頭,你看,它幾乎立刻就被利用起來了。

兩位公爵的罪名尚未被所有人知曉,不過魔鬼們總是會想辦法儘快知道的――也有人試圖來詢問巫妖,這個被惡魔留在魔鬼的城市中的可憐蟲,不過他們很難逾越大公設下的界限。迪斯帕特大公這次可能真的不想太早暴露出他的秘密――而且他對佛格斯與布涅的行為確實很生氣,比上次還要生氣一些,畢竟佛格斯與布涅與他之間的距離並不是非常遙遠,可能一個費瑞克希爾就能予以他們不少幫助。

沒有魔鬼不想晉升,迪斯帕特也是如此,這也是為什麼他會接受維茵提出的交易的原因――如果誘惑不夠強烈的話,作為與維茵的主人,烏黯主君格拉茲特身份齊平的迪斯帕特根本不會注意到這個惡魔,就算他可以說是格拉茲特最為信任的一個下屬,但那也只是一個魔將,而非領主,但當他的兩個重要下屬同時出現了異常的時候,他很難繼續放任下去,也幸而他沒有放任下去,他得到了維茵付出的誠意,單獨的。

維茵給予惡魔們的誠意則是一張描繪在蛇魔皮膚上的作戰計劃,來自於塔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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