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七八章 重蹈(2)

登基儀式的慶典只不過進入了第二天,被野豬肉,炸魚,雲雀肉餡餅還有蜜酒弄得頭腦昏沉的大臣又一次地被聚集了起來,他們的新國王坐在王座上,滿臉的不耐煩與躍躍欲試,一邊懶洋洋的哈欠,一邊用手指遮掩著面孔,端詳著下方每一張熟悉的面孔――王太后坐在他身邊的一張椅子上,身著黑色的長袍,面紗從她的髮髻上垂掛下來――雖然還在為她的丈夫服喪,但她的脖子和手腕,手指上都帶著沉重華美的珠寶,其中不乏獵豹與毒蛇的形狀,而且即便在臉上覆蓋了面紗,還是能夠清楚地看到她竟然用了鮮紅的胭脂,這是之前從來沒有過的。

「國王」當然也注意到了這點,不過他並沒有心生疑竇,因為他已經把它解釋為女人的嫉妒――他在心中發笑,難道他的妻子還以為可以用那身鬆弛發灰的皮肉來博得他的歡心嗎?再明亮的珍珠也比不上少女的眼睛,再耀眼的紅寶石也比不上少女的嘴唇,至於那些用玫瑰花與藏紅花榨取的汁液,難道可以與勃勃生機帶來的柔潤艷色相媲美嗎?

「開始吧,」「國王」說,「讓我的兄長進來。」當王后要求他設法減免長子的警惕心,讓他沒有防備地步入陷阱的時候,「國王」不費吹灰之力地就想到了這個方法,難道還有什麼能夠比爵位與榮耀更能讓一個人猶豫彷徨的嗎?尤其是他聽說勞瑞的妻子已經懷有身孕的時候(可惜的是他們暫時被拘留在羅薩達的神殿里,而現在,羅薩達的牧師們似乎對整個王室都充滿了惡感。不然他們或許還能夠更省事一些),就算勞瑞根本不在乎他自身是否可以得回爵位,重新成為塔拉的統治者的後裔,他最少也要考慮他的孩子吧,任何一個有責任感的,愛孩子的父親都會希望自己的孩子有著一個舒適的成長環境的,除非他會覺得一個盜賊的兒子勝過一個公爵的兒子。

他知道自己的長子有著一些朋友,如果勞瑞的生命還有很多年,或者是好幾個月的話,為了避免麻煩,他或許會直接羈押對方或是殺掉了事,但既然王后已經和他說了,作為讓他完美無缺的祭品,勞瑞不可能看到第四天的晨光,那麼他也願意仁慈地讓他不羈的長子感受一下權勢的美好,在最後的,短短的臨終時刻。他幾乎都開始期望起那天的到來,當勞瑞發現自己又一次墜落深淵時,他會露出怎樣的表情呢?是懊悔,還是憎恨,又或是絕望?尤其是當他發現始作俑者並不是他名義上的母親,而是真正的親生父親時?

勞瑞被兩位騎士引入大廳,勞瑞赤手空拳,身上除了一襲華麗的長袍,內里的衣物與靴子之外別無他物――他自己的衣服,捲軸,魔杖以及所有可能對國王與王太后造成威脅的東西都被留在了外面的房間裡,有兩位法師監督著他――在他們看到勞瑞身上那個鮮明的希瑞克聖徽的時候,勞瑞發誓他們甚至有一瞬間的顫抖與厭惡。只是,他們也應該想到,一個有著惡魔血脈的術士,原本就是強大的武器。不,他們應該想到了,因為很明顯的,每個站立或是坐在大廳中的人身上都佩戴著符文,之前的法師守護在國王與王太后身邊,而國王與王太后身上的防護性法術與魔法用具就更多了,確保即便他發了狂,也無法第一時間傷害到這兩位尊貴的人。

那位黑髮的龍裔所說的是事實?還是另一種利用的方式?勞瑞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坐在王座上的少年,他對於自己的父親是非常熟悉的,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原因,他的父親並沒有如同對待一個工具或是怪物那樣對待勞瑞,他給了勞瑞名字,給長子戴上額冠與戒指,披上絲絨的斗篷,關注著他每天的成長,可以說是無微不至――他還教勞瑞騎馬,教他使用武器,還有閱讀與書寫,一切都不假手於人,他的確是將勞瑞當做一個繼承人來培養的,所有人都這麼認為……勞瑞也是,但當他們之間的距離拉近到可以看清對方的神情時,勞瑞卻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因為他從自己的兄弟眼中先是看到了驚愕,繼而看到了遺憾,最後是僥倖。如果說驚愕還能用他現在過於肥胖的身體毀掉了一個少年對於兄長的想像來解釋,遺憾又是什麼?僥倖又是什麼?遺憾這具美好的身軀已經被脂肪填充成了一個糰子,僥倖是因為他最終不得不選擇了他的次子而不是長子嗎?

「不向我行禮嗎?」王座上的少年問道,而身側的大臣們無不對其怒目而視,這個非婚生子已經差點毀掉了兄弟的登基儀式,現在又對他們的國王不敬,就連一些認為勞瑞即便不是正統的繼承人,但也應該以國王兄長的身份得到尊重的臣子們也不禁皺起了眉。

勞瑞沒說話,他深深地看向他的兄弟,然後緩慢地抬起手來,王后的兄長,以及法師們都立刻戒備起來,但勞瑞沒有投擲任何法術,他只是做了一個奇怪的手勢,所有人,除了新王之外,都感到莫名所以,只有王座上的蒼白少年突然露出了暴怒的神情,他的面頰上浮現出病態的嫣紅色,眼睛也睜大了――雖然只有短短一瞬,幾乎是眨眼間,他就恢復了原先的表情,但猜測已經得到了證實。

「我無法向您行禮,」勞瑞說:「因為我不知道應該如何稱呼您,陛下,請告訴我,我應該作為一個兄長來祝賀您成為國王呢,還是作為一個兒子來祝賀自己的父親又一次獲得了嶄新的生命,重新得以再一次成為塔拉的統治者呢?」

勞瑞的話就像是雷霆那樣落在人們的耳朵里,大臣們面面相覷,他們甚至有點不理解勞瑞的話,只有王后的兄長走了出來:「您又在發瘋了,殿下。」他的話讓許多人露出了釋然的神色,當初勞瑞是怎麼被驅逐出塔拉的,難道不就是因為他的瘋病發作,竟然想要謀刺自己的母親嗎?他在外面流蕩了近二十年,既然如此,他的瘋病在諸多的惡劣條件下不但沒有好轉,反而惡化也就變成了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但緊接著,勞瑞根本沒有爭辯和提出證據的意思,他突然垂下手,耀眼的光芒從他的後頸部位猛地爆發――他經過了非常細緻的搜檢,但無論怎樣巨細靡遺的查驗,都很難發現一隻只有豌豆那樣大小,從外形到顏色上都毫不起眼,而且還會迅速地在髮絲的間隙中爬行轉移的小蜘蛛,它一從勞瑞的卷髮中跳出,頓時就膨脹到有成年男性的肩膀那麼寬,火焰與亮光迅速地形成了一道危險的屏障和盾牌,於此同時,小蜘蛛猛地一躍,從勞瑞的身體上準確地跳到了王后兄長的身體上,他發出一聲又驚又怒的大叫,舉起雙臂,但他的手臂立刻燃燒了起來。

勞瑞徑直衝向了新王,騎士們揮動刀劍,但他的皮膚堅硬的就像是石頭或是鋼鐵,他用雙手遮擋著眼睛,免得被士兵們的弓弩傷害,一邊帶著滿身的火焰撲向擺放著兩個王座的高台,高台上王太后已經站了起來,將新王護在身後,兩個法師也舉起了手,魔法的漩渦在他們的手中成型。

「別怕,」王太后說:「他碰不到你,親愛的。」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法師中的一個,突然將他的法術投擲了出去,當他的同伴不贊成地蹙眉,認為他沒有準確地把握時機的時候,他才愕然地發現,這個法術攻擊的目標竟然是自己――他的符文閃爍了一下,在堅持了不到兩次呼吸的時間裡就破碎殆盡,而在他不得不放棄即將施放的咒語免得產生致命差錯的時候,同伴的第二個法術無聲無息而來,他的防護性法術也在輕聲鳴叫之後被消耗掉了,他狼狽不堪地退後,飛快地念誦一個可以讓自己減縮時間施放法術的咒語,才和呼嘯而來的第三個法術在空中相撞――他想要責問對方,但對方根本不給他時間,因為過於措手不及的緣故,他在連續投擲出六個法術後遺憾地倒在了地上,一枚玫瑰花瓣落在了他的鼻尖上,可憐的失敗者掙扎著想要問些什麼,但還是抵抗不過魔法的威力,進入了深沉的酣睡之中。

戰勝了同伴的法師緊張地看向王座,在他們交戰的時候,勞瑞已經完成了他的任務,他就像是一隻裹挾著赤色狂風的鷹隼那樣攫住了自己的獵物,王太后雖然想要阻止,但勞瑞沒有因為她的恐嚇或是哀求遲疑過哪怕一瞬間,他將年少的新王提在胸前,讓他和自己面對大臣,而這個時候,從王后兄長的這裡同樣爆發出一陣激烈的騷動,王后的兄長站立在那裡,神色不虞,小蜘蛛做的不比勞瑞差,當那個被它抓住的男人發現只憑藉著人類的力量只會被它燒死的時候,出於對死亡的畏懼,他立刻從一位值得尊敬的伯爵大人轉變成了一個被塔拉人戒備與輕蔑了數百年的暗日牧師。

他的上身幾乎是赤裸的,而在他的胸前,懸掛著希瑞克的聖徽,這種珠寶聖徽不同於刺青,佩戴它的人只會是希瑞克的高階牧師,他的周圍明顯地出現了一圈空白,大臣們驚疑不定,他們的手放在劍柄上(有些也已經拔了出來),卻不知道自己應該對誰揮劍。

「您還記得那個手勢嗎?」勞瑞問。

「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年少的國王回答,然後他大喊起來:「勤王!諸位,我忠誠的大臣們,你們還在等什麼!?」

「也許是在等一個事實吧。」勞瑞回答,然後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做的,新王的手突然從小臂中間整齊地斷裂了,那隻手一落在地上,就被勞瑞踩住,在人們的刀劍即將逼近的時候,他高聲說道:「看看這隻手,」他用眼神指示幾個雖然固執,但還是有著自己的準則,不會輕易因為權勢與金幣動搖的大臣,「看看這隻手,」他重複說:「難道這是一個生者的手嗎?」

王后的兄長馬上投去一束火焰,看著是沖向了勞瑞,事實上卻偏向了那隻被丟下的手,但一個大臣還是在被火焰燎傷了面頰的情況下拿到了那隻手,這時候,人們才注意到,那隻手根本就沒有流血,或者說,切面上只有如同僵冷了很久的屍體里才會有的那種黑血,凝結的血塊,它在被斬斷之後,在幾個呼吸里就出現了青黑色的斑塊,這裡的大臣們雖然養尊處優,但他們是不會不知道這種斑塊也只會在死者身上出現,他們隨即看向年少的國王,發現他並非因為被斬斷手而露出什麼過於痛苦的神情,他的眼睛中閃爍著慌亂的光,就連叫喚的聲音也變得虛弱了很多。

「那是因為他生病了的關係!」王太后叫到:「是藥水的作用。」

「我做了那個手勢,」勞瑞和之前一樣,注意力沒有絲毫分散給其他的人,他低著頭,伏在新王的耳邊說話,他是說給新王,他的兄弟和父親聽的,但大臣們也能夠聽見:「那個手勢是個秘密,因為它太下流了,下流到稍微有點身份的人都不會知道,更不會使用,而且帶著強烈的褻瀆與詛咒的意味――您只在我面前無意地泄露過一次,當我想要嘗試的時候,你嚴厲地喝止了,所以我想,你是不會在另一個兒子面前做出這個手勢,並且讓他知道其中涵義的……但您自己是知道的。」

「你就要憑藉這點來誣陷你的國王嗎?」新王掙扎著說道:「父親能夠告訴你,也一樣能夠告訴我,勞瑞,你瘋了,從那天起你就不再是父親寵愛的孩子了。」

勞瑞看著他,少年比他矮多了,他在鉗制住後者的時候,還能看見他的發頂,他還能回憶起與父親相處時的點點滴滴,也記得自己的感動與羞澀,也正是因為如此,知道自己的來歷竟然如此不堪的時候,他的憤怒與懷疑全都傾瀉在了王后身上,他想要殺死王后,一者是因為王后想要締造出第二個如他的怪物,二來就是她的做法無異於背叛國王,他的父親。

但現在想來,那些專注的目光,呵護的動作,溫柔的語氣,全都是為了保證這具軀殼能夠如他們所期望的那樣完美無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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