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尼托的新王只有一個女兒,他沒有什麼不滿意的,他很愛自己的妻子,也很愛自己的女兒,他不是商人中最聰慧的,也缺乏勇氣,可以說是相當平庸,所以當他們與一群盜賊廝混在一起的時候,他寧願在買賣上吃一點虧也不願意效仿他們,但他也不是白痴,隨著維尼托平靜表面下的暗流愈發洶湧,他也有了離開維尼托的打算,比如說,碧岬堤堡就很好,據說那兒被商人們的議會掌控著――他沒有想過要成為其中的一個,但憑藉著他幾十年來集聚的金幣與人脈,能夠在那座靜謐富饒的城市中占有一席之地應該不難。但這種想法,在他被那個有著寶石眼的少女從一群惶恐不安的商人中就像是挑選一個不那麼爛的蘋果那樣挑揀出來的時候就成為了泡影。

他知道克瑞法的人們輕視他,因為他只是一個傀儡,他也知道維尼托的人憎恨他,也因為他只是一個傀儡,他就是夾在鐵餅鐺中間被反覆烤來烤去的肉餅,無論什麼時刻,面對著誰,他都覺得自己正在發出被燒焦的滋滋聲。他的女兒成為了他僅有的慰藉,他每天都要看到自己的女兒,不管有多麼忙碌,為了這點小小的安慰,他甚至敢於和那些危險的紅袍術士爭吵。

只是今天一整天,他都在忙碌於一個新問題――值得諷刺的是,維尼託人認為他是國家的叛徒,雖然他們自己也不敢對那些克瑞法人說些什麼,但他們指責起他來倒是相當的理直氣壯,他們甚至還想用這個當做弱點來要挾他免費的無償地為他們做事,而他們索要的竟然是克瑞法的航線,也就是可以保證商船不受海盜與盜賊劫掠的那條航線,之前他們也有行駛過這條航線,不過那個時候,這條航線是非常昂貴的――而如今呢,他們認為克瑞法人侵占了他們的國家,理應對他們做出一些補償,他們想用廉價到幾乎拋棄了底線的價錢來指揮這些克瑞法人……

很可笑吧,真的很可笑,維尼托的傀儡國王當場就大笑了起來,他也是一個商人,他們怎麼會以為他會冒著被羞辱,被刑求甚至被當場處死的危險來為一群看不起他,憎惡他,嘲諷他的人哀求一份賞賜呢?他拒絕了他們,並且將他們趕了出去,用克瑞法人的術士和騎士來恐嚇他們,當這些人的惡語被恐懼塞回他們的喉嚨時是多麼的滑稽啊,他幾乎都要讓自己的女兒來欣賞一番了――想到這裡,他的心臟又不禁疼痛起來,他將這些人驅趕了出去,之後不久,他就聽說他們在街道上詛咒他,還有他的女兒,他們說,他的女兒會因為父親的罪孽而成為一個無處可歸的娼妓與乞丐,她將四處流亡,最後四分五裂地被野狗吞食。唉,他們確實刺穿了這位父親的心,國王很快地將他們投入了監牢,然後查抄了他們的家,反正他已經在他們的嘴裡變成了一個惡毒的奸詐小人,一個背叛了國家的暴君,一個卑劣的假冒者,註定不得好死,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因為同是維尼託人的關係而對他們手下留情呢。

「你早該這麼做了。」一個克瑞法的紅袍術士這樣說,的確,經過這一次,維尼托的局勢竟然又微妙地平靜了下來――之後又有人前來覲見國王,同樣是為了克瑞法的航線,不過這次他們可沒有隻帶著自己的舌頭來,成箱的絲綢,成匣的珠寶,還有數以萬計的金幣,都是他們的誠意,只希望國王陛下能夠代為斡旋一二。原本他們是不需要付出那麼多的,克瑞法的律法是十抽二,但其中無疑也包括了對於國王的賄賂,國王在遲疑片刻後就毫不猶豫地收了下來,他預計到自己或許正如他們所詛咒的那樣不得好死,但在他失去利用的價值之前,他要為女兒找尋一個好丈夫,然後讓他們永遠地離開維尼托。

但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他突然迫切地想要看到自己的女兒,在以前,萬物都已經進入到沉睡中的子夜時分,他是絕對不會去打攪她的,但今天不,他步履匆忙地走在黑暗的走廊里,甚至沒有注意到沒有向他行禮的侍從和侍女。

他在門外略微平息了一下呼吸,就踢掉了鞋子,讓雙足赤著踩在有點冷和潮濕的石頭地面上,走入了女兒的房間。作為國王唯一的子嗣,他女兒的房間極其奢華與寬敞,包含著三個房間,入門後的小廳,用以沐浴與清理的側室,還有的就是在另一側的臥房,臥房的門打開著,國王輕輕地皺眉,這是侍女疏忽了,還是頑皮的風?他擔心起女兒會因為被夜晚冰冷的風傷害到了身體,急忙走了過去。但讓他意外的是,房間兩側的長窗都嚴密地緊閉著,帷幔低垂,只留下一線鈷藍色的天光,房間的其他地方,都被黑暗包裹著。

國王抬起手,旋轉了一下手上的戒指,微弱的白光從鑲嵌著的氟石中流瀉了出來,然後他就看到了一個根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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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噓。」有著寶石眼的少女舉起了一根手指,擋在唇邊:「不要那麼大聲,陛下,如果不是我的法術,您的女兒就要被您吵醒了。」

國王只感覺到膝蓋發軟,他是看到過那些兇惡的龍牙騎士與嗜血的紅袍術士是如何在這位少女面前卑躬屈膝的,哪怕有些蠢貨說他們只是被她的美貌所迷惑了,但一個強者在看到一個他所喜愛的東西時,他第一時間想到的只會是掠奪吧,尤其是這些人都來自於格瑞納達――正因為他一直很膽小的關係,對於危險的了解,他可能還要勝於其他人很多,所以他雖然沒有想要去過格瑞納達,但他熟悉格瑞納達,還有它的子民們。他一點也不覺得這個女孩真的如外表那樣柔軟,脆弱,除了莫名的魅力之外一無所有。

微弱的光線,還有他愈發衰弱的視力,讓國王無法真正地看清阿芙拉的面容,但阿芙拉的力量從來就不是憑藉著有形的物質才能釋放的,國王的心突然平靜了下來,他的頭腦告訴他這是不正確的,但他還是無法控制地跪坐了下來,任憑所有的警惕與防備飛一般地遠離自己。

「您的女兒很可愛。」阿芙拉說。這是真話,她挑選的國王就連容貌也相當平庸,但他的女兒或許是繼承了她母親的面容,有著一張圓鼓鼓的臉,小鹿般的眼睛,精緻的耳朵與嘴唇,皮膚泛著好看的玫瑰色,她長大後或許不會有著一張艷麗的面孔,但一定會非常地惹人喜愛與疼惜。

「閣下……」國王哀求道。

「別擔心,」阿芙拉難得和善地說道:「我並不準備對她做些什麼,雖然的確有著事情需要她去做。」

「別,求您,別,」國王哭泣著說道:「其他人不行嗎,或者我呢?讓我去吧,她還是一個小孩子,什麼都不會,她會做錯事情,耽誤您的時間,尊敬的閣下,讓我去吧,讓我去。」

他膽戰心驚地等待著,但黑暗中,阿芙拉在沉默了一會之後,才搖了搖頭,她的動作是那樣的細微,但作為一個老邁的父親,國王竟然還是第一時間察覺到了,他倒在地上,慟哭起來,只是他的哭聲之中,除了悲哀之外,還有這決絕的恨意。如果她真的是要讓這個小女孩子去死,或是陷入比死更可怕的境地,即便這個男人只是一個連短劍都抬不起來的凡人,他也一定會找尋任何一個可以找尋到的機會,只為了給她致命的一擊吧。

阿芙拉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只是奇怪的,這個聲音連她自己都覺得陌生,也許是因為太過溫柔了吧,「我並不是要你的女兒去做什麼危險的事情,或者是其他讓她感到痛苦的事情,」她是在安慰這個年老的凡人嗎?「我只是為她尋找了一個丈夫。」

國王的哭泣聲曳然而止,雖然這也許只是一段痛苦折磨的開端,但,他還是能夠感覺到希望在心中滋生:「一個丈夫?」他哽咽著問道:「但我的女兒只有十一歲啊。」

「十一歲並不妨礙到締結婚約,」阿芙拉說:「尤其是對於國王而言。親愛的陛下,您的女兒將會成為一個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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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定是瘋了,維尼托的傀儡國王想,或許我只是在做一個很長的夢,不然它的內容怎麼會如此荒誕呢,不但是他的女兒將要成為塔拉的王后,在她的兒女成年之後,還能夠一舉繼承塔拉與維尼托合併之後的國家,而且克瑞法的代理人,一個危險而高貴的人,竟然還會願意回答他的問題,從深夜一直到黎明。

但他手中的信件不是假的,上面蓋著塔拉國王的印章,他自從成為國王之後,就不止一次地在陳舊的文書和捲軸上看到過與它一模一樣的紋樣,只是信件上的封蠟有所不同,那是因為塔拉的王室已經被另一個家族取而代之,在一段時間後,塔拉國王的印章也會加入這個家族的標誌,也許還有他女兒的象徵――如果真如阿芙拉所說,他們可以擁有一個或是很多個孩子。

但阿芙拉是這麼說的,在黎明前最為黑暗的時刻,她昂首站立,從她的身上散發出藍白色的光芒,她的面容與神情是那樣的美麗,又是那樣的神聖,她的寶石眼中光芒強烈的就像是要溢出眼眶――她伸出一隻手,指著他的女兒說,她將會有三個兒子與一個女兒,而她的長子將會繼承維尼托與塔拉。不知為何,國王想到,她讓他想到了神祗,雖然他從未看過哪怕一個半神,但阿芙拉給他的記憶就是這麼告訴他的,他在第一眼之後就低下頭,匍匐在地上,為了能夠被她的榮光照耀而榮幸到幾乎昏厥。

國王茫然地站起來,面頰上還留著淚水划過後留下的緊繃痕跡,他抬起手把它們揉掉,然後打開捲起的羊皮紙,再次認真而詳細地閱讀了信件,這是塔拉新王的親筆信,可以說已經拿出了絕對的誠意,而且就如他所說的,這件事情,對於他們,還有維尼托與塔拉都是一件好事。雖然這個男人,在信件的最後不無躊躇地告訴了維尼托王,他已經有三十多歲了,但他之前的妻子多年前就已經死去了,而他也沒有孩子,無論婚生還是非婚生……如果可能,他的孩子也只會是維尼托國王長女誕育的――對於一個慈愛的老父親而言,大概沒有比這更好的承諾了吧。

維尼托的國王將信件摺疊起來,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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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芙拉從克歐的脊背上一躍而下,投入到佇立在庭院中的黑髮監護人懷中,她抬起頭看向追著它而來的金色晨光,知道替換的時間就要到來了,她抓緊這麼最後一點時間,將面孔緊緊地埋入克瑞瑪爾的胸膛里,貪戀地嗅聞著他的氣味,這是同一具軀體,但阿芙拉總覺得,自己可以嗅到靈魂的氣味。

「怎麼了?阿芙拉,遇到什麼危險了嗎?」異界的靈魂擔憂地問道,一邊輕輕地撫摸了一下阿芙拉的頭髮,還有脊背,少女的手指深深地嵌入他的脊背,幾乎深入到血肉之中,但這點疼痛對於現在的它來說,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它不明白的是為什麼阿芙拉的情感會突然變得如此狂暴而又混亂,一如深海中的漩渦,她緊繃的肢體讓他想到了第一次見到阿芙拉的時候――就像是隨時都會摧毀,或是被摧毀。

但阿芙拉只是低垂著頭,沉默不語。

異界的靈魂已經能夠感覺到那種下墜的感覺――它的時間不多了,它看向庭院的彼端,凱瑞本正站在一棵枝葉茂密的月桂樹下,他注視著這裡,微微頷首,表示接收到了異界的靈魂投出的求救訊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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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瑞本伸出手,從巫妖的手中接過阿芙拉。

「您有什麼事情要和我說嗎?」曾經的不死者問道。

「有,」凱瑞本說:「但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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