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者番外——亞歷克斯與伊爾妲(9)

從石灰岩小丘往下走,是一片灌木,它們的根系直接扎進了岩石里,莖葉幾乎與根系一樣發達而強韌,呈現出墨水一般的深綠色,葉片邊緣布滿了細小的尖刺,每個人走過去的時候,都感覺像是被什麼東西持續不斷地拉扯著,他們的腳下是厚厚的苔蘚,與厚重的海綿一樣一踏就會溢出大量的水分。

空氣中的寒意與潮濕也在隨著他們的深入而一點點的加深,光線也在變暗,亞歷克斯抬頭望去,已經可以確定這座位於瑪羅吉附近的森林應當是座漏斗森林,喀斯特地貌中常見的一種地形,顧名思義,它就像是一個開口向上的漏斗,茂密的植被從漏斗的邊緣一直延伸到漏斗的中心位置,在最低洼的地方是一座湖泊或是一片沼澤――這裡應當是沼澤。

銑刀在他身邊停下:「所以我們說那些人不太可能走進了森林。」

艿哈萊點頭表示同意:「如果只是他們的首領,」主任牧師說道:「一個吟遊詩人,又或是幾個精幹的成員,也許還有可能,但他們的成員多數都是年輕的凡人女性,與那些被誘拐的受害者相同,她們不會飛翔,也受不得折磨,更缺乏體力與毅力長途跋涉――在這樣的情況下。」

亞歷克斯還在另一個世界的時候,也曾徒步穿越過相似的漏斗森林,比起尋常的森林,漏斗森林的徒步要更危險、艱難與變幻莫測――首先,漏斗森林因為其獨特的地形,註定了無法修築一條固定筆直的大道;其次,漏斗森林更多發泥石流與洪水(想想吧,一場暴雨傾瀉而下的場景);最後,漏斗森林多產生於喀斯特地區,它最初就誕生在因為海水或是地下水長時間侵蝕石灰岩導致其塌陷而產生的凹處里,這樣的侵蝕並不會因為森林誕生而消失,在看似堅硬的岩石或是充實的腐殖土下,一樣是疏鬆到隨時可能崩散的石灰質空洞。

劇團,還有十三個受害者,三十人左右的隊伍,是沒法靠著自己走過這座森林的。

「而且這裡還有一個死魔法區,」貝印補充說:「也許是混亂魔法區,我不知道,但肯定有。」

「如果神祗曾在這裡死去,或是這裡有殘餘的神靈骸骨,出現死魔法區是很有可能的。」堪加說,引起銑刀輕微地蹙眉,因為在凡人葛蘭成為新的盜賊之神後,原先的盜賊之神瑪斯克就順理成章的成為了「偽神」,而任何一個信徒都會對可能威脅到自己神祗的存在滿心忌憚。

「你們在這裡遇到了什麼?」亞歷克斯問銑刀,銑刀鞠了一躬,「是掘地蟲。大人。」

掘地蟲,確實是盜賊公會可以應付的怪物。那是一種大小約在成人一半身高的大蟲子,在地下活動,可以以泥土為生,但更喜歡鮮活的血肉,所以經常會在荒野或是森林築巢繁衍。

「看,」銑刀說:「這裡還有掘地蟲蛻下的殼呢。」

「看來這是個新家庭。」伊爾妲說,她對掘地蟲也很熟悉,畢竟精靈喜愛森林――掘地蟲的王后若蟲會在雨後爬到地上,蛻下殼後變成成蟲,然後與同樣蛻殼的雄蟲盡情歡樂,蓄積下可以讓它一生所用的精華。

掘地蟲不止這點有點像我們熟悉的螞蟻。一樣只有一隻肥壯的女王統率著它龐大的王國,剩餘的掘地蟲除了少量未孵化的雌性蟲卵之外,全都是雄性,無論工兵還是戰士都生長著一張鏟子般的強壯下顎,可以用來開掘地道,攫取食物,設置陷阱,它們的前胸生長著兩隻強健的鉤爪,可以協助捕捉與固定獵物,當然,也是一件可怕的武器。

但與其他怪物相比,掘地蟲並不是一種難對付的生物,雖然它們的上下顎咬合的時候可以切斷手臂粗的樹木,還可以噴吐酸液,但它們並沒有人們畏懼的智力,就算是會挖掘陷阱,也更近似於本能而非通過學習得來甚至能夠晉升的能力――它們通常守候在自己挖掘出的甬道下,在黑暗中,用觸鬚感應著地面的震動,等著獵物自投羅網。

「而且掘地蟲有個壞毛病。」伊爾妲說:「它一旦抓住了獵物,就會立刻吐出酸液腐蝕,等它融化後再吸食。在這個過程結束前,它幾乎不會動彈。」所以只要領主足夠寬仁,或說他無法忍受牧場與森林的損失,就算是凡人也能通過投擲誘餌,然後用火油焚燒等方式結束掘地蟲帶來的危害。

「是的,」銑刀馬上說:「我們用的就是這個辦法。」顯然他很擔心精靈會懷疑他們採用了瑪羅吉城主可能會用的辦法――用平民做誘餌。他腳步輕捷地走了十來尺,就找到了證據――他們上次在這裡丟下的羊,雖然只有零散的骨頭和一副羊角了。

「掘地蟲的群落一般都在三百到五百左右。」伊爾妲說:「畢竟它們的胃口都很大,我們現在只能期望將要遇到的是一個初來乍到的新群落,而不是才從原先的群落里分化出來的新群落。」

艿哈萊露出了噁心的神色。

「就是這裡了。」銑刀篤定地說,就在距離羊骨不遠的地方,是一株被藤蔓披掛了滿身的大樹,大樹半傾斜著,它的枝葉、藤條與從地上升起的植物將入口遮掩的嚴嚴實實,事實上,在掀開這道生機勃勃的帷幔後,他們看到的洞穴也只能容得下幾歲的孩子手腳並用的爬進去。

「我們上次在這條甬道里前進了大約有......兩百三十步,」銑刀記得很清楚:「我們用光了誘餌,還有火油,就不得不退了出來。」他看向「肉錘」,「肉錘」露出了一個牙疼般的微笑:「我們......後來我的隊伍可能又進了一百步左右。」

「但收穫甚豐。」銑刀接著說道:「大人,我們得到了一些盔甲,一些武器,還有金銀幣,以及零散的珠寶,還有兩件魔法器具。」

兩件魔法器具就已經勝過了之前的所有了,這還不過是三百步以內的收穫。

「掘地蟲不是只吃鮮活的血肉嗎?」艿哈萊說:「但我記得那兩件......」那兩件魔法器具其中有一件有著偽神馬斯克的聖徽――但該知道的人都知道,所謂的偽神不過是因為失敗了才落得這個下場,據說現在的盜賊之神葛蘭不但是瑪斯克的信徒、牧師還是他與凡人的兒子呢......但很顯然,葛蘭對這個父親兼帶神祗毫無好感,他成為盜賊之神後就不再允許瑪斯克的聖徽與象徵出現在他眼前,他的追隨者當然也不會陽奉陰違......所以說,這件魔法器具應當是在大災變前鑄造的。

那麼問題就來了,難道是一支擁有古老的魔法器具的冒險隊伍曾經來過這裡,又遭到了不幸嗎?但如果他們有資格與有能力擁有這樣的魔法器具,如何會被一群掘地蟲剿滅?除非地下全都是掘地蟲,這麼一想,大部分人就不由得毛骨悚然。

幸好精靈馬上說,掘地蟲是一種相當注重領地的生物,在一個地區並不會出現太多的掘地蟲群落――免得出現獵物源頭乾涸的問題。

「的確。」銑刀這才有機會解釋道:「我們下去後,發現那裡原本就有一條寬敞的甬道,不過被掘地蟲利用了。」

「看來我們要下去了。」堪加說,亞歷克斯看過去,發現術士的眼睛裡閃出了渴望的光芒,貝印難得地挺直了脊背,他的兒子露出了躍躍欲試的姿態,盜賊公會裡的兩個法師也是一臉的迫不及待......

盜賊們露出的貪婪姿態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雖然他們的任務是追回被誘拐的受害者,但,亞歷克斯想,很顯然,任務現在已經成了斂財的附帶。

在將入口拓開之前,盜賊中的戰士,也就是「肉錘」率領著他的人在周遭獵捕了幾隻猴子,因為要用來引誘掘地蟲,所以它們都只是被折斷了四肢,拔掉了舌頭後裝在皮囊里,由盜賊們背著,血和模糊的哀叫讓伊爾妲有些不舒服,但她也知道這是冒險旅程中必須接受的一部分――她不能因為憐憫動物而要求盜賊們去以身涉險。

「砂礫」公會的法師們則站在入口處撤掉了他們設置的魔法陷阱,火焰灼燒著藤蔓,露出真正的門扉,足以一個成年男人挺直了脊背徑直走入的方正入口,而後法師之一謹慎地釋放了一個戲法,一團幽藍的光點慢悠悠地飄了進去,他藉此略微伸頭看了看裡面的情況:「那些掘地蟲似乎還沒回來。」

「小心從事就是。」銑刀說。

他還沒狂妄到去命令那幾個強大的施法者,還有阿芙拉的主任牧師,以及精靈――如果說一開始的時候他們還對精靈不太了解的話,現在至少已經清楚地了解到她弓箭的威力了,兩個盜賊在他的示意下走了進去,以潛行的方式,這樣掘地蟲不會被過重的腳步聲驚動,也不會輕易踏入掘地蟲的陷阱――過於薄弱的地面。

他們一直往前走了五十步,才舉起了手裡的磷光瓶,表示一切平安。

貝印聳了聳肩,銑刀的行為與其說是謹慎倒不如說是在惺惺作態,不過他倒不介意享受這份殷勤。

他們走進了甬道,這時候各人的差異就凸顯了出來――盜賊們不是舉著磷光瓶,就是擎著一根蠟燭長短的空心銅柱,銅柱里燃燒著某種特殊的油脂,有個寬約一指的圓環照在發光口上,可以隨心所欲地調整光線明暗與方向――顯然是他們工作時必不可少的配備;公會法師們則握著一個玻璃球,裡面似乎存放了一些日光,他們吝嗇地只允許它們從指縫裡投射出去;貝印和他的兒子分別舉著一盞玻璃罩的小燈,小燈上一樣有用來調節燈光的裝置,裡面的光線非常柔和,似乎不屬於任何一種自然光線,銑刀懷疑這也有可能是兩個魔法器具;至於精靈......她在看到亞歷克斯取出一枚鑲嵌著氟石的別針別在胸襟上的時候就是一怔,猶豫了一會後才從腰囊里取出另一枚氟石別針別在肩膀上。

艿哈萊用一種若有所思的目光看著他們,雖然亞歷克斯和伊爾妲都否認了他們是情侶關係,甚至不算是親密的同伴,但他們身上的這兩枚銀冠花氟石別針顯然是一對兒――同樣造型的秘銀銀冠花,小指頭大小的氟石,相互鏡像。

不過現在不是詢問這些細枝末節的時候,艿哈萊笑了笑,從胸衣里拽出一枚氟石吊墜,讓它垂在高聳的山峰之中。片刻後,她舉起吊墜,讓它照亮周圍的情況,「看來這裡的確不是掘地蟲的傑作。」她說,掘地蟲確實會挖掘出很長的甬道,但那些甬道不會用石頭砌築牆壁與地面,還有天頂,而且每隔三十尺就能看到用來支撐甬道的木質框架,都是實心的硬木,不過一些只是因為歲月流逝而腐朽,顏色變深,一些則遭到了掘地蟲的損壞,一些卻蹤影全無,只能在固定框架的釘眼兒里看出點端倪。

一路上他們看到了更多掘地蟲遺留的痕跡,斷裂的觸鬚,掉落的肢體,散亂的白骨,一堆堆的泥土――可能是掘地蟲的糞便,這裡沒有什麼可值得停留的,所有有價值的東西都被盜賊拿走了。

「我們就是在這兒不得不放棄的。」銑刀說,他舉起空心銅柱,讓裡面的光線徑直投在一個較為空曠的地方――如果說甬道是根繩子,這裡就是一個繩結,兩側各有一個很小的壁龕,可能是供守衛輪換休憩的地方。

單看這裡的場景,就知道那時候的戰鬥有多麼慘烈了,到處都是火焰留下的黑色焦痕,法術、箭矢還有掘地蟲的下顎與鉤爪留下的刻痕,錘子敲擊在地上與牆上造成的大小凹坑,掘地蟲噴吐的酸液腐蝕出的一道道斑駁瘢痕,還有殘留的粗糙工事,法師召喚的元素生物餘下的殘骸等等等......

還有一些黑色與灰色的噴洒痕跡......就不必多說了,掘地蟲上下顎咬合的時候,可以一口將牛的股骨咬斷,何況一旦被它們擒抱住,不被撕扯個乾淨是沒法「脫身」的。

但也許正是那場過於慘烈的戰鬥,不但盜賊們生出了畏懼之心,掘地蟲或許也將這裡看做了不夠安寧的地方,他們之後竟然沒有看到一隻掘地蟲,「它們可能已經搬遷了。」銑刀喃喃說。

「也有可能是遭到了滅頂之災。」堪加冷冷地說:「如果那些人和我們走得是一條甬道。」

「如果是偽神馬斯克的宅邸,」銑刀說:「那就不可能只有一條甬道。」任何一座盜賊公會都不可能只有一條通道。

他們這樣說的時候,已經走出了三百步的雙倍,也就是說,真正地走進了危險的漏斗森林,森林在他們的頭上,他們在甬道深處。

貝印並未參與到他們的討論中,他正在翻看一件剛從骨堆中翻找出來的魔法器具,在經過第一個「繩結」後,盜賊們再次有了豐厚的收穫,掘地蟲只對血肉和泥土感興趣,金銀幣、盔甲與武器都被留了下來,雖然經過數百年的歲月折磨,盔甲上的皮革與纖維部分都已經變得糟爛,刀劍也有一定的鏽蝕,弓弩更是一碰就簌簌地往下掉渣滓,但精鋼的部分還是可以被回收再熔煉使用的,黃金與銀子也不必說,人們之所以選中它們作為貨幣就是因為它們有著恆定不變的特性,魔法器具只有一個,但是一枚秘銀的戒指,上面鑲嵌著一隻貓眼石。

貝印愛不釋手,猜測它應該蘊藏著一個特殊的窺視法術。

「我覺得我們應該休息一下了。」老法師說。

作為人類中最年長的一個,貝印有此提議無可厚非,而且,不說貝印,但在黑暗壓抑,不知終點何處,又會發生些什麼事情的甬道里行走,是很容易加深精神上的疲憊的,「好,」亞歷克斯說:「在下一個房間,我們休息一會,再吃點東西。」

他說的房間就是那些「膨脹」出來的空間,他們的運氣不錯,下一個房間不但要比之前的乾燥,潔凈,還有著一盞青銅吊燈,雖然裡面的油脂都乾涸了,但盜賊們帶了照明用的油脂,他們將燈點亮,坐了下來。

盜賊們將銅柱和磷光瓶都收了起來,貝印和堪加也滅掉了各自的小燈,艿哈萊藏起了吊墜,只有伊爾妲與亞歷克斯的氟石別針還別在身上,畢竟氟石不是有照明時間限制的東西,另外,若是遭到突然襲擊,他們還能有一個,不,兩個可靠的光源。

伊爾妲的視線落在了亞歷克斯的胸前。

「抱歉,」她說:「如果可以,亞歷克斯,我可以看看你身上的別針嗎?」

亞歷克斯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直接摘下別針遞給了她。

伊爾妲一接過別針就知道這肯定是精靈的造物,除了精靈,不會再有第二個種族有這樣精妙的手藝,哪怕是矮人或是侏儒,精靈的作品中總是涌動著無盡的生命力與希望,這是任何人都無法摹仿的,她的手指輕輕地觸碰著氟石底座的平坦部分,果然找到了一個名字。

「芬威。」她輕輕念了出來。

她摘下自己的別針,在同樣的地方找到了另一個名字――「伊爾妲」。

「你知道芬威嗎?」她問道。

「我不知道,」亞歷克斯輕輕地從她手中取回自己的別針,「這枚別針是一個精靈遊俠給我的禮物。」

「哦,是的。」伊爾妲說,芬威與伊爾妲――也就是被她繼承了名字的那個精靈死去後,精靈們拿走了一些他們的遺物作為紀念,有時候精靈們也會將這些紀念品贈給他們認為值得擁有這樣東西的朋友,她的心快活地跳了一下,她並不希望這個差點,或許現在有可能成為她同伴的人是個卑劣惡毒的人。

「這對別針曾經屬於一對親密的戀人,芬威與伊爾妲。」伊爾妲說:「伊爾妲曾經是個勇敢而又美麗的精靈遊俠,我繼承了她的名字。」她將自己別針的底座翻轉過來給亞歷克斯看。

亞歷克斯的視線終於轉回到她身上:「是麼,」他用一種古怪的腔調說道:「這有什麼值得高興的地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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