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者番外——亞歷克斯與伊爾妲(30)

因為這個問題太簡單了,尤索夫竟然一時沒能反應過來,而是順從心中的想法,毫不猶豫地說道:「既然深愛,怎麼會一無所知呢?」

這個回答猶如雷霆一般擊中了亞歷克斯,黑髮的青年露出的表情十分可怕,以至於尤索夫不由自主地挪動了一下雙腳,讓自己距離對方更遠一些,哪怕他們之間原本就間隔著寬大的書桌。

過了幾秒鐘或是幾百年,尤索夫才聽到了一聲悽厲的笑聲。「你說得對,」亞歷克斯說,「如果深愛,就不可能不知道。」

他向尤索夫做了一個手勢,示意他可以離開了,尤索夫立刻如同逃走一般的快步離開了房間,他一直走到寬闊的,充滿陽光的庭院裡,才允許自己的身體鬆弛下來,這時候他才發覺自己的牙齦、脖子和大腿都在發疼——之前他始終緊緊地咬著腮幫,繃緊了脊背,雙腳更是做好了隨時奔跑的準備。

「哎呀......」他低喃了一聲,他原先的打算——也就是感謝亞歷克斯對他父親以及家族的幫助......以及試探他是否有了新的想法,畢竟瑪羅吉是一座能夠湧出無數金子的新泉,但這些他都沒能做到,反而刺激到了亞歷克斯——尤索夫蹙著眉,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深究下去。

克瑞法的主人對他們沒有絲毫隱瞞,也沒有一點想要強迫他們的意思,當然,尤索夫和他的父親,母親也不認為這是一樁多麼艱難的選擇。他的弟弟前往哀悼荒原的時候還很年輕,事情的發展也快速到出乎他們的意料,他們沒有準備,所以,即便明知道這具軀體里的不是親人的靈魂,他們依然不禁將一部分信任和愛轉移到了對方身上,並且由此來寬慰自身痛苦的內心。

尤索夫曾想過這個靈魂或許會是一個惡人,一個死靈法師,又或是一個龍裔,也做好了應對麻煩與危險的準備,但他很幸運,外來的靈魂只是有些孤僻與古怪......他甚至比這具軀體的原主人更憤怒於他們的行為——「因為什麼呢?」他低聲道:「他就像是一隻被刺中了舊傷口的小狗。」劇烈的反應往往只會出現在那些有弱點的人身上。

「什麼小狗?」

尤索夫猛地回過頭去,看到了笑吟吟的艿哈萊,艿哈萊已經重新梳妝打扮過,作為阿芙拉的主任牧師,她身著白色鑲嵌金邊的長袍,束著長長的滌絲腰帶,胸前垂掛著黃金的麥穗與豌豆花,長發盤成很大的髮髻,因為身在對女性要求嚴苛的瑪羅吉,披著頭巾。

「沒什麼,」他說:「年輕人嘛。」

艿哈萊笑了笑:「確實,」她款款走向尤索夫,「他真是又可憐又可愛。」

尤索夫的神色有點奇怪:「您喜歡我弟弟嗎?」他問。

「為什麼不,」艿哈萊說:「他又俊美,又溫柔,對女性十分禮貌。」她挑起細眉:「還很強大,又是維尼托之主的么子。」

「維尼托的大議長。」雖然人們只要提起尤索夫的父親就會指著他的名字說那是維尼托的僭主,但尤索夫是絕對不能承認的:「我的父親只是一個為民眾服務的僕人罷了。」他掠過了這個危險的話題:「另外,雖然您也說的沒錯,但亞歷克斯......」

「他拒絕了我,是的。」艿哈萊說:「但我還有點不甘心,」她像個淘氣的小女孩那樣做了個鬼臉:「我還是很想得到他,」她毫不遮掩地說:「我想知道他的事情,可敬的殿下,」這個稱呼是有點逾越了,但的確觸動了尤索夫心中最為隱秘的那部分:「您願不願意和我說說呢,在我的房間裡,有瑪羅吉最好的酒和最柔軟的床榻。」

尤索夫露出了渴望的神情,但他立即將雙手握成拳頭:「不,」他艱難地說,回憶著已經因為瘋病而皮包骨頭的父親,勉強支撐著不露痕跡但已經接近崩潰的母親,還有那一雙雙不懷好意的眼睛:「不了,」他聲音輕浮地說道:「不了,主任牧師,我在瑪羅吉有自己的宅邸。」

說完,他就以比先前還要更快一點的速度移動了出去。

艿哈萊沒有追趕,也沒有繼續說些什麼,她注視著尤索夫的背影,撫摸著嘴唇,然後看向庭院的長廊轉角,精靈伊爾妲正站在那裡,背對陽光,光明的精靈難得地被籠罩在陰影下,只在身周勾勒出一圈金色的利芒。他們之間距離應當超過了一百尺,普通人是聽不到艿哈萊與尤索夫的對話的,但精靈可以,她應該都聽到了。

阿芙拉的主任牧師對伊爾妲笑了笑,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

亞歷克斯直到第二天一早才走出了他的房間,黑髮的吟遊詩人看上去和原先並無區別,面色蒼白,神情冷峻,黑色的眼睛暗沉沉的,沒有一點光亮,伊爾妲覺得他就像是包裹著一團火焰,又或是一捧毒液,也可能是一叢冰簇的玻璃,簡直讓人不敢接近。他將手中的所有政務與權力都交給了尤索夫和他的官員,也為「砂礫」公會的銑刀做了引薦。

尤索夫是個平庸之人,但要說處理這些事情做了二十年維尼托城議員的他卻是駕輕就熟,他身邊的官員還以為要面對原瑪羅吉官員的刁難與陷害,至少也要被掣肘一二,誰知道他們才過來就發現這裡的官員竟然已經死得差不多了......不是他們幸災樂禍,但一張白紙顯然要比厚重的油彩畫好塗抹得多,更不用說,維尼托的法師也抵達了,他們開始設置城市的防禦陣法與迷鎖——後一種法術,也就是迷鎖,當然是沒法與精靈或是巨龍設置的迷鎖相比的,就連大災變之前的強大法師設置的迷鎖也更要名副其實一些,這種迷鎖,不過是為了防止別處(尤其是瑞芬)的法師直接打開傳送門,甚至傳送陣入侵瑪羅吉罷了。

「看來我們仍然只能通過別的城市去瑞芬了。」伊爾妲嘆息著說:「不過那個人還會去瑞芬嗎?」

「會的。」亞歷克斯說:「他......」他頓了頓:「那座地下城並不全是假的。」

「不全是妖境的誘餌?」

「應該說,」吟遊詩人再一次檢查了自己的行囊,將一柄匕首深深地插進靴子裡,尤索夫還帶來了一些捲軸與藥水,足夠彌補他在妖境中的損失,當然,這些讓精靈與被一城供養的法師也不由得為之動容的魔法用品,就算是維尼托也不能如此輕易地供給,這些都來自於......那個存在給予的一部分補償。亞歷克斯想過拒絕,不過在他意識到這是個怎樣的世界後,他就知道自己必須接受,就和那些魔法側的教學與演練一般,這個世界死亡可不是終點,如果他不想被當做一個任由別人擺弄的玩意兒,他就必須變得足夠強大:「它原本就存在,然後妖境利用了它,把它當做了自己的巢穴、飯廳和遊樂場。」

「他拿走了什麼?又是什麼讓他要去瑞芬?」伊爾妲追問道。

亞歷克斯抬起頭,用那雙黑眼睛看著她:「最後一次,」他說:「應當與偽神瑪斯克有關,不要問我是怎麼知道的。」

「你追隨砂礫之蛇?」伊爾妲問,砂礫之蛇是盜賊之神葛蘭的尊名,比起前任盜賊之神來說,葛蘭應該......還算不錯,他不需要血腥的獻祭,也不喜歡玩弄人心,更對權勢沒有極端的渴望,他甚至可以說是安守本分的,所以他的信徒中也有很小的一部分是吟遊詩人,很小,很小的一部分,但不是沒有。

女船長錯誤地認為亞歷克斯應當是月神蘇綸的信徒,不錯,多數吟遊詩人都是蘇綸的追隨者,但亞歷克斯可從來沒有露出過蘇綸的星月聖徽,也沒有承認過自己是信奉蘇綸的,所以他完全有可能是葛蘭的信徒。葛蘭雖然要比前任更保守,但對於偽神瑪斯克——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這個盜賊之神並不是偽神,他只是隕落了,並且隕落的原因可能與葛蘭密切相關,但作為一個已經隕落的神,要重新回到人們的信仰中也不是沒有可能的,所以葛蘭必然對其嚴防死守,他的「砂礫」公會一直宣稱瑪斯克是個偽神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

神祇是可以直接賜下神諭的。

「我說過,最後一次。」亞歷克斯冷漠的說,「我不會再回答你的問題了。」他不能說伊爾妲猜對了一半。

伊爾妲點點頭:「我知道了。」她心中的疑惑暫且得到了答案,為什麼那個劇團首領會選擇那條危險封閉的道路,如果他是受了偽神瑪斯克可能遺留下來的某種「東西」引誘,想要讓這位神祇再一次登臨神位,他的行為就不那麼奇怪了。

「接下來呢?」伊爾妲道:「你還是一個人?」精靈的神色變得凝重起來:「事情已經不如之前那樣單純了,亞歷克斯,你可能要面對一個神祇的餘威與殘留的力量,我們應該一起行動,或是尋找更多的同伴......」

「我一個人。」亞歷克斯平靜地說:「伊爾妲,我不相信除了我之外的人。」

伊爾妲動了動嘴唇,但她也知道亞歷克斯不會改變主意,在庭院裡偶爾聽到的對話再一次迴響在她的腦海中,她不免猜測著亞歷克斯,這個年輕的人類之前究竟遇到過怎樣糟糕的事情,才讓他堅持拒絕所有人的靠近,要知道他們之前才並肩作戰,同生共死,哪怕是最為鐵石心腸的人,也應該有所觸動才對。

「那麼......那孩子呢?」精靈猶豫著問道。

「孩子?」亞歷克斯很明顯地迷惑了一下,然後他想起來了:「不是已經交給艿哈萊了嗎?」

「但他總是來找你。」伊爾妲說。

「等我離開就不會了,」亞歷克斯說:「它現在只是一個嬰兒,沒有翅膀,也站不起來,不能行走。」雖然會爬,而且很會爬。

——————

「那孩子如何了?」

「吃了牛奶,」侍女說:「睡著了,他可愛啊,主任牧師,您是要收養他嗎?」

「啊,這要看他願不願意。」艿哈萊的回答讓侍女笑了出來,一個嬰兒怎麼會懂得這些呢?艿哈萊只是微笑,沒有試圖去改變侍女的想法,只是擺擺手,讓她告退,等到房間裡只有她和那個嬰兒了,她才來到搖籃邊,俯身瞧了瞧他......或說祂。

在那場混亂結束之後,汲取了路娜孩子的血肉長成的拉曼妥思之子,雖然是以一隻大頭幼魚的姿態降臨的,但沒過多久,祂渾圓的身體上下就長出了四肢,四肢的端頭伸出了手和腳,然後是尾巴收縮成的脊椎,然後是脖頸,腰,臀部,面孔與頭顱,一夜之間,祂就從魚的形態變成了人的形態,一點也看不出異種的痕跡了,唯一的相同點是,祂還記得亞歷克斯,並且一直在鍥而不捨地回到他身邊。

「可他要走了,」艿哈萊悄聲說道:「他不想要你,」她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您要留在這裡嗎?或是......」

——————

這是亞歷克斯留在瑪羅吉的最後一晚,與尤索夫擔心的不同,他對這裡沒有一星半點的留戀,或者說,有過,但因為與尤索夫的一番對話,這裡已經變成了一個讓他感到煩躁與噁心的地方,他決定了要儘快離開。

他躺在床上,閉上眼睛,一邊記憶著通往另一個城市的地圖,一邊**著,果然,不一會兒,一團溫涼的柔軟物體就流入了他的懷抱——這種事情會讓大多數人嚇得直接跳起來,但亞歷克斯幾乎要習慣了,他保持著原先的姿態,只伸手一攬——他在另一個世界的時候,從來沒有抱過嬰兒......他死去的時候家裡還沒有新生兒,至於別人的......沒人能強迫他去抱一個嬰兒。

他不知道那種軟綿綿像是沒有骨頭,滑溜溜的東西抱起來是什麼感覺,也從來沒想到過自己會在另一個世界受到這樣的青睞——比起嬰兒,他更寧願抱著幼魚或是蝌蚪模樣的神祇後裔,被另一個生命交託這樣深重的信任實在是讓他毛骨悚然。

即便對方並不會如人類的嬰兒那樣容易夭折。

他停了幾分鐘,還是睜開眼睛,看向懷裡。

他看到了一雙閃爍著微光的圓眼睛,在發現他看向自己的時候,祂愉快地張開嘴巴,「唧!」了一聲。

Tip:拒接垃圾,只做精品。每一本書都經過挑選和審覈。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