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者番外——亞歷克斯與伊爾妲(41)

白銀議員看著他,用微笑鼓勵他說下去,換來了一個警惕的眼神,與曾經的外來者不同,亞歷克斯的靈魂陰鬱狹隘,憤世嫉俗,他在還是個生者的時候就因為幼時的事情懷疑周圍的一切,不幸在背叛中死亡後又被囚禁在了巫妖的戒指里——比起其他人,薩利埃里家族的拋棄與對他母親的欺騙更是讓他如鯁在喉——尤索夫無心的一句話更是讓他懷疑起自己的母親,他的親生母親,撒丁的女王是否因為那個占據了他軀體的惡魔更符合她的期望,而對他棄之不顧?

「你們難道沒想過嗎?」亞歷克斯說:「你們也是官員,」他說:「凡是管理者,都應該知道應當如何使用下屬,而不是事必躬親。」

「你的意思是,」白銀議員愉快地說道:「我們只需要替換掉最頂端的很少一部分人,再控制一部分人,就如同握住這座城市的咽喉,大腦,我們將我們的想法灌輸給他們,要求他們尊從我們的法令——是啊,孩子,」她溫和地點點頭:「我們在之前確實是這樣做的。」

「之前?」亞歷克斯停頓了一下,他突然意識到克瑞法並不是一開始就有這樣廣闊的領地,「你們也發生了改變。」

「克瑞法的主人離開了很長一段時間,」白銀議員說:「而人類的生命又總是很短暫,你也知道,無論是權力、錢財或是任何一種珍貴的東西,用不道德與不合法的手段去攫取它們總是更快,也更簡單。」這句話亞歷克斯必須表示認可,雖然薩利埃里家族不涉及人口和藥品買賣,但他們毫無疑問地會站在支持他們,願意和他們做朋友的生意人身邊,而有了薩利埃里家族的支持甚至主導,這些生意獲得利潤也肯定要比正常的交易來得高,周轉也更快,畢竟沒人願意和薩利埃里家族作對。

舉個例子,薩利埃里家族最為看重的生意之一——物流,它所必須的,大到航線,小到貨車運營許可,都要經過無數道關卡和手續,如果一個普通人想要插足其中,單就尋找門路與賄賂就足以讓他精疲力竭,而老何塞只需要一張簽名紙條就能保證辦事人一路暢通無阻。

克瑞法在最初的時候,應當和所有的新生的國家那樣,充滿了希望,欣欣向榮,純潔無瑕,但幾十年過去了,大權在握的人垂垂老矣,他們的思想也發生了變化,尤其是懸在他們頭頂的威懾似乎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出現過了,他們不免會生出異樣的心思——又經過了兩三代人後,他們之中也有了不同的派系,伊爾妲認為克瑞法緩下了向外擴張的腳步是因為人員不足……也許有這方面的原因,更多的是相互之間的掣肘與矛盾吧。

「那麼現在克瑞法是否能夠對抗這些壓力呢,」亞歷克斯問道:「內部的,以及外部的。」

「他們現在非常驚慌,」白銀議員說:「你的信帶來了一個細微的訊息,克瑞法依然被注視著。」

亞歷克斯幾乎想笑,他們大概不知道在十來年前他們最為畏懼的兩個存在已經回到了這個位面,只是不為人知,他們在維尼托兌現了對自己的承諾,然後又教導了他好幾年:「是啊,」他說:「也許他們現在就在維尼托,紅寶石海角,又或是碧岬堤堡、龍火列島……如同一個遠遊歸來的旅人一般,興致盎然地看著周圍的一切呢。」

「這句話會讓很多人渾身顫抖,」白銀議員說:「不過這也許會是一件好事,至少他們不再會對瑪羅吉與阿克指手畫腳,議論紛紛。」

「會有周邊的國家來詢問此事嗎?」亞歷克斯繼續提出自己的疑問:「阿克是座巨大的要塞城市,這樣的地方,隨時會成為一根致命的導火索。」

「就像你說的那樣,事情已經發展到了這個地步,難道我們還要猶疑不決,等著如瑞芬這樣的敵人搶先占據這個重要的位置嗎?」白銀議員說:「若你說的是敵意,自從克瑞法獨立以來,格瑞納達的殘孽就從來沒有對它抱持過任何善意,我們的力量就在這裡,一群鬣狗的吠叫難道就能改變這個事實嗎?既然他們認為我們野心勃勃——哎呀,我們就應當承認我們確實野心勃勃,他們所設想的一切都有可能在我們的意願下發生。」

「當他們說你有,你最好就有。」亞歷克斯低聲說道,他緊繃的肩膀慢慢地鬆弛了下去,只要敲碎了鐐銬,並且得到那些囚徒的信任,這裡的女性也能慢慢找到釋放自己的辦法,這與教育、思想無關,不過是人類或說是智慧生物的本能,除了被扭曲了精神的怪物之外,沒人會願意會願意在屈辱與痛苦中煎熬。

「你現在可以安心點了嗎?」白銀議員說,她像是想要伸出了手來輕輕地拍打一下年輕人的肩膀,但他立刻向後退去:「我有點意外,你竟然考慮了那麼多?」她注視著他:「她們和你沒什麼關係,你也沒有見過她們,你甚至不知道是不是有這麼一些人被困縛在這裡。」

「我只是敲了敲門。」亞歷克斯說:「之後的事情還需要你們來完成。」

「一樁小事?嗯?」白銀議員眼角的細紋快活地聚集了起來:「是的,可惜的是之前經過了這樣多的人,沒有一個願意去敲敲門。」她拍了拍手:「好吧,現在讓我們來談談其他的事情,亞歷克斯,有件事情我想你會需要知道,維尼托的大議長已經恢復了理智,雖然還需要休養一段時間才能痊癒……但已經不必擔心他的性命了。」

「這確實是個好消息,」亞歷克斯說:「你們是否會繼續支持尤索夫?」

「有人堅持自己的意見,」白銀議員說:「如果尤索夫成為了大議長,那麼,在原大議長的教導下,他——你的家族將在維尼托真正地登上頂峰,維尼托的議會將會名存實亡,或許在不久的將來,它會從一個共和制城邦變成一個大公國。」她的神色依然很輕鬆,只是語調變得沉重了一些:「克瑞法也一樣有著議會,我們之中有不少成員擔心維尼托會變成一個實驗品……我是說,他們擔心有人藉助維尼托這個模板,篡奪克瑞法的所有權。」

亞歷克斯明白了——所以在他的半個父親身上,一樣有克瑞法的內部傾軋帶來的影響。

「你還要去瑞芬嗎?」白銀議員問道。

「我想去看看。」亞歷克斯沉吟了一會之後說道,他是為了尋找解決維尼托僭主罹患的瘋癲病症的方法才一路追蹤到這裡的,事情演變到現今的地步,似乎已經不再是一個人,或是幾百個人就能平息的事情了,「我並沒有什麼非常迫切地要去做的事情。」他說,他甚至不畏懼傷害或是死亡——他曾經「死去」數百年,在空洞的囚室里他度過了一段非常漫長的時間,他有時候會在深夜裡醒來,懷疑這又是一場奇異的噩夢抑是美夢。如果是這樣,他更想得到一個答案,無論是它是什麼人提出的問題。

「那麼我很願意給你這份委託。」白銀議員說:「瑞芬從來沒有停止過對克瑞法的覬覦,阿克與瑪羅吉的主權旁落會帶來更大,更劇烈的變化,作為精靈的盟友,我們也懷疑生命之水的失竊後隱藏著可怕的陰謀。」

在另一個世界,引燃了席捲了整個世界的大戰的導火索也不過是衝動之下的一樁刺殺,或是一份不合理的條約,克瑞法議會的謹慎並不多餘,不過……「但我並不想接受任何委託,」亞歷克斯說:「那是一個英雄該去做的事情,」他冷淡地拒絕道:「我只是一個失敗者。」

說完,他就起身走了出去。

——————

一走出門,亞歷克斯就看到了懷抱著雙臂等候在長廊里的艿哈萊。

「看來你們有了一場深刻而又詳細的交談。」她調侃般地說道,然後在亞歷克斯嚴厲的目光下截斷了之後的話:「……你現在還有什麼事要做嗎?」

「負責這些的人已經到了。」

「那麼能抽出一點時間和我一起去看看那個孩子嗎?」艿哈萊邀請道。

「那個孩子?」

「啊,你應該知道祂是誰,」艿哈萊說:「祂就在這裡,距離你不遠,不然祂就會悄無聲息地逃走,」之前如果不是為了找尋祂,艿哈萊也不至於離開阿芙拉的神殿,在孤身一人的情況下被人抓住,「祂對十分依戀,為什麼?你身上有什麼在吸引著祂,讓祂不顧一切,哪怕離開巢穴和牧師也要追上你。」

「我不知道。」亞歷克斯乾巴巴地說道,他當然知道自己的身軀並不單純只是一個人類——那兩個混蛋究竟對自己做了什麼暫且不得而知,但那位確實提到過他的復生使用了很多珍貴的材料——能夠讓那位說出「珍貴」的材料會有多麼罕有與特殊他就算不理解也知道……如果被別人知曉了,一定會發生什麼可怕的事情。

拉曼妥思的子嗣對他如此渴望,是因為祂是神祇的後代,有形的,無形的感官必然超出人類很多,亞歷克斯一點也不想讓艿哈萊繼續思考下去。「就在這裡嗎?」他說,一邊走了進去,在距離他和白銀議員談話的房間不遠的一個六角亭里,擺放著一個很大的搖床,伊爾妲坐在搖床邊,看來是替代艿哈萊看守祂的,如果祂又逃走了,不管是被傷害,還是傷害了別人,都會是一樁麻煩事。

亞歷克斯低下頭,搖床里已經不再是個嬰孩——在怔了一怔後,他意識到祂長大了,從一個嬰孩迅速地成長到一周歲孩子的大小,在「看見」之前,祂就攀著搖床的欄杆站了起來,睜大了黑色的眼睛看向亞歷克斯。

「唉,」伊爾妲說:「祂之前的眼睛不是這個顏色的。祂在向你表示好感。」

亞歷克斯將雙手放在搖床的欄杆上,躬下脊背,看著祂,從外表上看,長大的神祇子嗣依然與人類的孩子毫無區別——除了那雙眼睛,雖然和亞歷克斯一樣是黑色的,卻占據了整個眼眶,沒有白色的部分,就和所有的蛙類一樣,不經意地被人看到,準會引起一陣尖叫。

祂搖搖擺擺地站穩,向亞歷克斯伸出手,小而柔軟的手冰冷,帶著幾分潮濕,它們輕輕地擦過亞歷克斯的臉,落在他的耳邊。

「為什麼跟著我?」亞歷克斯悄聲問道:「是什麼在吸引你?」他在伊爾妲與艿哈萊的注視下將祂抱了起來,放在懷裡,那張圓圓的面孔晃動了一陣子後,慢慢地倚靠在他的脖子上,祂的全身都是冷的,軟的,像是沒有骨頭。亞歷克斯之前沒有抱過和祂差不多大的小孩子,感覺十分奇異。

「祂怎麼辦?」伊爾妲問:「你要留在這裡嗎?需要我向密林尋求幫助嗎?還是等克瑞法的人?」

她這裡話音未落,空氣中就泛起了一陣波瀾,在他們還為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之前,魔法的光芒就如同爆裂般地迸發了出來,伊爾妲與艿哈萊身上的保護符文在哀鳴般的碎裂聲中履行了自己的職責——即便如此,伊爾妲的眼睛和耳朵還是不可避免地流出了血,艿哈萊迅速地退到遠處,伏低身體,痛苦地嘔吐起來。

反而身處在中心的亞歷克斯沒有受到太大影響,除了無以名狀的昏眩,他閉上眼睛,心中無來由的感受到一陣狂怒,猶如風暴,一剎那間他就明白了,這正是來自於拉曼妥思子嗣的憤怒——祂確實長大了,已經能夠理解伊爾妲的話。

祂毫不猶豫地懲罰了這個膽大妄為的精靈。

亞歷克斯抱著祂,迅速地走出六角亭,走向庭院中心,那裡現在幾乎沒什麼人,有人試圖靠近,也被他堅決地制止了。

他肩上的孩子發出細碎的啜泣聲。

「難道你還覺得委屈嗎?」亞歷克斯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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