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初刻,陽光依舊熾熱。

裴越將谷家兄妹送到宅外,微笑道:「今日招待不周,還請二位見諒。」

谷蓁搖頭道:「裴兄弟無需客氣,本是我們冒昧來訪,做了一回惡客呢。」

有了一起共進午餐的經歷,裴越在她面前自如從容許多,雖然還談不上親近,至少比之前的彆扭尷尬要強不少。望著少女清秀靈動的雙眸,他也放下心中的戒備與謹慎,爽快地道:「這是哪裡話?谷家姐姐是旁人請都請不來的貴客,改天若得閒兒,還請再來莊上散散心。當然,若是能換個人陪你來就更好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瞟向旁邊的谷范。

谷范絲毫沒有被嫌棄的覺悟,大大咧咧地拍著裴越的肩膀說道:「你從哪兒尋的廚娘?手藝著實不錯,還有食材都是你這些莊戶自己弄的吧?比起都中買的新鮮不少。越哥兒,趕明兒再收拾一車新鮮的青菜,讓人送到我家去。」

谷蓁聞言有些羞惱地說道:「四哥,不可如此勞煩裴兄弟。」

裴越笑著解釋道:「谷家姐姐,世兄這樣也挺好的,至少跟我不見外。不過如今天氣炎熱,送一車去怕是無法長久貯存,不如我讓人每隔七天一趟,將莊上摘下的新鮮青菜瓜果送到府上,也算是我對伯伯和伯娘的一點孝心。」

谷蓁略感喜悅,但仍舊推辭道:「這如何使得,太麻煩裴兄弟了。」

裴越笑道:「不麻煩,反正世兄記得給送菜的人一些賞錢就行。」

谷范「嘿」了一聲,不爽地說道:「你都這麼有孝心,難道我會是小氣的人?」

谷蓁雖然聰明,畢竟只是閨閣少女,平日裡所見所聞僅有一方天地,不如旁邊這兩人心思通透,所以一時間沒往深里想。谷范提出那個要求當然不是為了口腹之慾,否則以廣平侯府的地位和穀梁的權勢,區區新鮮青菜瓜果算得了什麼?更不消說谷家在城外亦有綠柳莊這樣的農莊。他此舉不過是想試探一下裴越,看看這少年對谷家的善意到底是什麼態度。

裴越聞弦歌而知雅意,馬上就答應下來,也讓谷范心中有些欣慰。

他答應的如此乾脆,原因皆在於谷蓁的出現。

穀梁對自己的善意來得突兀且莫名,總不至於是因為當日裴太君壽宴上聽自己說了一番話,然後這位執掌京營的大佬就對自己如此親善。他隱約感覺到穀梁的態度藏著很隱秘的原因,一直分不清到底是好是壞,直到谷范帶著谷蓁來此後,他便確認對方沒有惡意。

無論穀梁關心自己的原因是什麼,他都沒有任何必要將自己唯一的女兒牽扯進來。

能做到這一步,說明穀梁將自己當成最親近的子侄看待。

且不說穀梁手中掌握的權勢,光是這份情誼就讓裴越無法說出一個不字。

幾個月前他初來乍到,良言奉裴寧之命送來點心都讓他銘記於心,更何況一個長輩無微不至坦誠真切的關懷?

打量著裴越眼神中的親近之意,谷范這時也回過味來,父親讓他帶著谷蓁來此不僅僅是給小兒女們製造一個見面的機會,更是藉機讓這少年打消心中的顧慮。

怎麼覺得裴越才是父親的種呢?一樣的狡猾,心眼比天上的星星還多。

谷范被自己腦海中突然冒出來的詭異念頭嚇了一跳,旋即便是一陣惡寒,要真是這樣,父親又怎會讓谷蓁與其相見,自己真是腦子出了問題。他搖搖頭將這些念頭趕走,對谷蓁說道:「小妹,咱們回去吧。」

谷蓁頷首應下,然後望著裴越說道:「裴兄弟,還望平時多保重身體,若遇上什麼麻煩事,就打發人來找四哥,左右他也沒甚正事,且能幫你一些。」

裴越拱手一禮道:「我記下了,多謝谷家姐姐。」

谷范面色不善地讓谷蓁回馬車上去,他懷疑再這麼聊下去,自己遲早變成那小子的隨從。

這要傳出去他以後還怎麼闖蕩江湖?

待谷蓁進了車廂後,谷范扭頭略有些不爽地說道:「小妹她天性良善,所以見不得今天李子均那幫人做的事。但我必須提醒你,不要拿著雞毛當令箭,什麼破事兒都來找我。」

裴越呵呵一笑,也不和他爭辯。

實惠已經占到了,口頭上的便宜就讓給這位遊俠兒。

許是知道自己這番話很沒有力量,谷范正要繼續嘲諷幾句,卻見遠處一個中年男人腳步匆匆地走來,待看清這男人的相貌後,他不禁嘖嘖笑道:「李子均的人來了。」

中年男人來到跟前,先朝谷范行禮請安,然後小心翼翼地瞧了裴越一眼,低聲下氣地問道:「敢問是否裴公子當面?」

裴越點頭道:「不錯。」

中年男人的腰杆愈發彎了兩分,恭敬地說道:「裴公子,小的乃是豐城侯府外院管家,奉家中大少爺之命,特地將賭注送來。」

說完他從袖中掏出五張太平錢莊開具的面額一千兩會票,雙手捧著呈到裴越身前。

「賭注?」裴越沒有接過,皺眉問道。

「咳咳咳咳!」谷范在旁邊大聲提醒著。

裴越似笑非笑地望著他說道:「世兄嗓子不舒服?」

谷范沖他翻了個白眼,意思表達得很明白:差不多得了,你覺得李子均好意思跟人說,他來這裡鬧事反被你拾掇一頓,然後不得不花錢消災?讓人知道他以後還怎麼混,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是命都可以不要的破落戶?

裴越這才接過銀票,對中年男人說道:「銀票我收下了,你回去轉告你們大少爺,他願賭服輸很不錯,若事情還有什麼手尾,可以再來這裡找我。」

中年男人不知內情,只得喏喏道:「小的明白,定會如實轉告大少爺。」

裴越揮揮手:「行了,你且回吧,我這裡還有客人,便不留你喝茶了。」

「不敢不敢,兩位公子,小的告辭。」中年男人行禮後離去。

谷范伸了個懶腰說道:「我送小妹回去,改天再來找你。」

「等等,世兄,這是你的一份。」

裴越取出一張千兩會票,不由分說地塞進谷范手中。

谷范不解地問道:「越哥兒,這是什麼意思?」

裴越沒有像之前那樣調侃打趣,笑容平和地說道:「世兄,這銀子是你幫我要來的,自然要還你的情。口頭上道謝估計你也不稀罕,但我也沒什麼你能看上眼的寶物,只好庸俗一些,就用這黃白之物聊表心意。」

谷范心中震驚,這一千兩可不是小數目,面前這個少年明明只是個白身庶子,出手卻如此大氣,實在是看不透他這點年紀是如何修煉出來的。

不過谷范顯然不是那種囉嗦虛偽之人,他平時和那些江湖豪俠交際也很費錢財,又不好總是從家中拿銀子,手頭並不寬裕,所以爽快地收下銀票,感慨道:「這銀子來得便宜省事,越哥兒,下次還有這種事記得叫我。」

裴越抱拳道:「一定。」

谷范笑呵呵地騎著高頭大馬,護送馬車離開綠柳莊。路上與谷蓁說起這件事,他仍舊有些驚訝,更對往後的日子多了些期盼,恨不得每天都有那等不長眼的紈絝來綠柳莊找裴越的麻煩,渾然忘記之前自己還讓裴越別拿雞毛當令箭。

谷蓁坐在車廂中,聽著兄長略有些興奮地侃侃而談,她並未開口附和,那張白皙的面龐上掛著恬淡明媚的笑容,心中默默對那少年說出了三個字:「好氣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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