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換成別的晚輩做出這等目無尊長的舉動,裴太君哪怕再疼愛他,也會當面給他兩拐棍。但是望著這個身份低微的庶孫,老太太竟然好似沒有注意到裴越的無禮,那雙老眼細細地打量著他的面龐,想要知道究竟發生了何事。

這幾個月來綠柳莊內的事情裴太君皆已知曉,內心對裴越非常滿意,覺得這孩子懂分寸知進退,哪怕是和李柄中的孫兒發生衝突,也沒有將事情鬧得太大,而且他連左軍機魏國公的賞識都肯拒絕,這等決斷更讓老太太打心底歡喜。

裴貞還活著的時候,便與王平章並稱大梁軍中雙璧,兩人分屬不同陣營,各自擁躉無數。雖然彼此間沒有突破底線的爭鬥,但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他們都不可能成為朋友,嫌隙在所難免。裴貞過世後,王平章便入西府軍事院,且直接被皇帝任命為左軍機,執掌大梁百萬大軍,權柄煊赫一時無兩。在那之前,他和裴貞誰都不肯入西府,軍事院更像是一個空架子。

有這些陳年舊事的影響,裴太君對那位魏國公的印象自然不好,故而很喜歡裴越這孩子的明理孝順。

以她對裴越性格的了解,閉門不出祈福三年絕非虛言,那又發生了何事,以至於他急匆匆地入京求見自己,甚至還將席先生也帶過來?

裴太君故意忽略堂內沉悶的氣氛,對裴越笑道:「越哥兒,你這麼早跑來可不單單是給我請安吧?說罷,是不是遇見了什麼麻煩事?可是銀子不湊手?」

她態度溫和,甚至還主動打趣,這其實很罕見,因為到了老太太如今這個年紀和地位,通常只有旁人湊趣引她一笑的份。

裴越看了一眼周圍的丫鬟說道:「老祖宗,孫兒確實有事稟告,不過這些話卻不太方便讓這些姐姐們聽。」

裴太君面色漸漸淡了下來,但還是吩咐道:「你們都出去罷,溫玉留下。」

待丫鬟們都出去後,裴太君問道:「越哥兒,到底何事如此鄭重?」

裴越淡淡道:「老祖宗,此事確實重大,不過還是等定遠伯來了,請他一起聽聽更合適。」

裴太君畢竟年紀大了,一時沒反應過來,疑惑地問道:「誰?」

旁邊李氏鳳眉倒豎,臉色鐵青地厲聲呵斥道:「越哥兒,你太放肆!那是你的父親!老太太常在世交面前誇你懂事孝順,又允你出府另過,贈你莊子田地,這是何等恩情?你倒好,竟然那般稱呼自己的父親,卻不知你到那莊子上學了些什麼頑劣淘氣,簡直辱沒我們裴家的門風,更對不起老太太對你的栽培!還不跪下請罪!「

裴太君此時回過神來,面色不禁很難看。

老人家這輩子最在乎的便是體面二字,可如今孫子卻連自己父親一聲老爺都不願叫,反而以爵位相稱,這要傳出去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

只是當她轉頭看見席先生嚴肅凝重的表情,心中隱隱有些不安,便沒有立刻發作,只皺眉看著裴越說道:「越哥兒,你可是昨夜吃多了酒,現在還未清醒?」

裴越微微搖頭道:「老祖宗對孫兒的恩情,孫兒從來不敢忘記,故而在老祖宗跟前不會有任何忤逆失禮之舉。但有些人做下那等惡事,卻還想著在孫兒頭上作威作福,真是令人不齒!」

他轉頭怒視李氏,怒喝道:「今兒在老祖宗當面,此處也沒有外人,我就問你一句,十三年來你將我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無數次欲置我於死地,可有此事?」

李氏氣得面色漲紅道:「你在放什麼……厥詞!我何時想要逼死你?」

裴越當面斥道:「李氏!舉頭三尺有神明,你就不怕天打雷劈?我之所以能活到現在,不是因為你慈愛仁厚,而是因為老祖宗看著,我家先祖盯著,你不敢而已!就算如此,你那般苛虐於我,真當可以瞞過世人?那柳氏才死了半年,你就沒有夢到過她嗎?!」

李氏抬手指著裴越,渾身發抖,一張姣好的面容上滿是怨毒之色,毫無往日雍容華貴的貴婦儀態。

裴太君沉聲道:「越哥兒,不得無禮!究竟出了何事,你且詳細說來。」

裴越微微垂首道:「請老祖宗命人將定遠伯請來。」

話音未落,裴戎大步邁入定安堂,邊走邊說道:「今兒你要是說不出個道理來,老子親手杖斃了你!」

裴太君皺眉道:「戎兒!」

裴戎滿面憤慨地說道:「母親,你聽聽這逆子說的什麼話,他眼裡可還有我這個老子?」

不知為何,他進來後並未看向席先生。

裴太君頭疼道:「他還是個小孩子,或許一時有什麼想不開也是常有的事,你這般喊打喊殺又是何必?你先坐吧,且聽他如何說。」

裴戎只得在席先生對面坐下,他心中並非像面上表現的那般憤怒,反而是濃濃的失望。

果然是一群虛張聲勢的廢物,竟然連個小畜生都解決不了,虧得老子還以為跟你們合作是條捷徑!

裴越的聲音聽起來很是悲傷:「老祖宗,昨晚入夜後,一群賊人突然殺到莊上,見人就殺,下手極其兇殘。若非正好有幾位世兄在莊上做客,怕是孫兒也無法倖免,無法再見老祖宗一面了。」

裴太君悚然一驚,難以置信地問道:「你說什麼?」

裴越顫聲道:「那些賊人自稱是京都西南方向的山賊,莊上共有四十七人死於他們之手,而且桃花也被他們擄走,至今生死未知。」

裴太君畢竟是經過大風浪的一品國公太夫人,雖不至於失態,但驟然聽聞這個駭人的消息,依然十分震驚地問道:「多少人?」

裴越自認心如磐石,來的路上也想過要如何在裴太君面前述說此事,然而歷經整整一夜的憤怒,此事情緒也有些微微失控:「四十七人,此外還有很多人受傷,孫兒在莊上的一個伴當也慘死在賊人手中。」

裴太君滿面疑惑地看向席先生。

她將這孩子交到席先生手中,也是希望他能照看好,還有那座莊子上的人,說到底都是定國公府的家僕,豈能任由賊人殺戮?

席先生何嘗不知這位老太太的想法,他微露愧色嘆道:「太夫人,昨夜晚輩不在莊上。」

裴太君不解道:「你不在莊上,又在何處?」

裴越替席先生答道:「老祖宗,昨日傍晚時分,總管家裴永年來莊上找到孫兒,說是您老人家命他請席先生來府上一敘,還拿了爺爺的遺物作為信物。」

裴太君怒道:「我何時這樣對他說過?更何況,你爺爺的遺物怎會拿出來交與他手?溫玉,去把裴永年叫來!」

席先生抬手道:「太夫人,昨夜抵達都中後,晚輩發現裴管家行誆騙之舉,一時激怒便出手傷了他,雖無性命之憂,卻也得在床上躺個把月才能下地。」

裴太君越聽越糊塗,問道:「這個奴婢是撞客了不成?」

裴越看了一眼臉色很差勁的裴戎,淡淡道:「回老祖宗,先生昨夜匆匆趕回莊子後告訴我,是定遠伯吩咐裴管家這樣做的。」

裴太君此時也顧不得糾正教訓裴越對他老子的不敬,她浸淫內宅諸事幾十年,對那些陰謀詭計天然就很敏感,聽完裴越這句話,再回想之前他所透露的信息,很快便想清楚這件事的脈絡。

裴戎讓裴永年將席先生請到京都,然後當晚就有一群山賊夜襲綠柳莊。

裴太君霍然變色,看向裴戎的眼神變得極為凌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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