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京軍南大營,正式稱謂是龍驤大營,位於京都南面二十里的慶陽崗附近。沿官道行軍,南大營的步軍在保持戰鬥力的前提下,兩個時辰之內便可趕到京都正南朱雀門外,至於騎兵速度更快。

歷經多次精簡,南大營如今有一衛騎兵和三衛步兵,計五萬精銳善戰之士。

如果再算上負責輜重後勤的雜兵、運送糧草物資的民夫、都頭以上將領的親兵,這座軍營里足有六萬多人。

大營背山靠水而立,營盤外有寬三丈深丈余的壕溝,壕溝之外有拒馬陣和鹿角陷阱,壕溝內則是一圈高約兩丈的柵欄。大營正門兩側設有箭塔,正面則是吊橋和營門,從空中俯瞰,這座大營更像是一座小型城池,只不過裡面住著的都是士卒。

裴越與谷范相伴而行,他輕裝簡從,只帶了一個裝著換洗衣物的包袱,身上還有十張從太平錢莊換來的百兩銀票。

一路接近南大營,裴越這才發現自己前世的部分認知很荒謬。

譬如在一些影視作品中,經常會有潛行到軍營附近打探的情節,但實際上只要這座軍營還處在正常的狀態下,想要做到這一點幾乎是天方夜譚。在距離南大營還有十里左右的時候,兩人就已經遇到三撥巡哨斥候。等他們進入五里範圍之內,更是明哨暗哨無數,就連谷范也必須拿出穀梁交給他的將令,兩人才能繼續前行。

進入大營之後,裴越沉默又細緻地觀察著營內的布局。

眼下席先生還沒開始教他軍旅紮營之法,但他畢竟是從一個信息爆炸的世界穿越而來,雖然談不上內行門道,但肯定比世人眼中的十四歲少年要懂得多些。從營內井然有序的氛圍和齊整嚴明的軍容來看,穀梁治軍頗有章法,可見他能夠從一介庶子做到軍中大佬之一,絕非僥倖偶然。

谷范走在旁邊打趣道:「要不是我帶著你進來,像你這樣一路東張西望的模樣,肯定早就被當成探子抓了起來。」

裴越懶得反駁,他思索片刻後問道:「營中好像沒有五萬人?」

谷范點頭道:「龍驤衛,也就是那一衛騎兵,之前被魏國公要過去統一指揮。京都外圍的山賊被肅清之後,他們在指揮使魏霄的帶領下前往西南兩條要道上布防,防止山中剩餘賊人從此地逃走。另有兩衛步軍在周邊縣鎮駐守。」

他雖然沒有入軍,但自幼耳濡目染,又經常在軍營中廝混,所以了解得並不少,繼續說道:「其實平時這大營里也不可能時刻都有數萬人,要麼出去拉練,要麼在左近偏營中駐紮,營內常在的亦不過一衛之兵,再加上我老子的親兵而已。」

兩人來到中軍大帳附近,谷范領著裴越進入一座偏帳,笑道:「我老子今天一大早就被傳旨內監喊去了京都,他讓我先招待一下你,估摸著下午才能回來。」

帳內陳設簡單,除了兩張簡易木床和一些生活用具外,最惹眼的便是那一排擺在木架上的兵器,刀槍劍戟樣樣都有,只不見弓弩甲冑。

谷范拿著一隻碗倒上清水遞到裴越手中:「這裡不比都中,我老子向來講究以身作則,所以條件簡陋了些,你別介意。」

裴越接過說道:「你應該知道我過去的處境。」

谷范啞然失笑,問道:「聽說你在定國府中經常吃不飽飯,是不是真的?」

裴越不答,環視帳內,忽地抬眼望著谷范問道:「兄長,可有桃花的下落?」

谷范搖頭,面帶歉意地說道:「父親將他的一半親兵派出去,每隊二十人,皆是精銳勇猛之士,一人雙馬,從京都往南撒開大網一路追緝,暫時還沒有消息傳回來,不過我覺得賊人應該跑不掉,因為還有各州縣官府的配合。」

裴越知道為了桃花搞出這樣大的陣仗有些興師動眾,但他沒有其他辦法,只能欠下穀梁這樣一個大人情。

谷范說道:「你先在這裡歇息片刻,我還有些事要去辦,中午會有人送飯菜過來。」

裴越頷首道:「兄長自去辦事,我在這裡等谷伯伯回來便可。」

谷范沖他擠擠眼睛:「中午要不要弄點酒?」

裴越沒有遲疑地道:「好啊,如果有人唱個小曲兒就更好了。」

谷范楞了一下,哭笑不得道:「我說著玩兒的。」

裴越附和道:「我也是。」

「嘿!」

谷范嘖了一聲,便告辭離去。

裴越沒有出去亂走,谷范雖然說的婉轉,但潛台詞他也能聽懂。這裡畢竟是軍營,有谷范陪著還好,若他一人獨自亂逛,說不定真的會被當成探子抓起來。即便穀梁很看重他,也不會提前在軍中傳令,將他一個少年當成貴客,那樣才是兒戲之舉。

好在裴越性子沉得住,他合衣躺在那張床上,雙臂枕著腦袋,一遍遍推演著橫斷山脈中的局勢,最重要的是他很想知道山裡的那個女子究竟想做什麼。

當初方銳曾經特意提過的那八個字到底有什麼含義?

中午果然有人送飯菜來,有肉有菜白米飯,雖然談不上精緻,但在軍營中已經很不錯了。

一直到傍晚日落時,方有穀梁的親兵來請他去相見。

跟著親兵來到主帥大帳,帳內已經燃起十餘支兒臂粗的蠟燭,穀梁站在一副巨型沙盤跟前,神色凝重,不苟言笑。

帳內並無他人,連谷范也不在此。

裴越上前行禮道:「見過大帥。」

穀梁抬頭,臉上露出一抹溫和的笑容,擺手道:「你現在還不是我的親兵,叫什麼大帥?跟平時一樣喊伯伯就行。」

「是。」

裴越應了一聲,目光看向沙盤,只見是京都附近的地理圖,西南方向密密麻麻地做了許多標識。

「今日上午,陛下將我和魏國公還有西營主帥長興侯曲江召至宮內,命我等三月之內掃清山中賊人。越哥兒,此事你如何看?」穀梁饒有興致地問道。

這話差點給裴越問懵了,如此軍國大事,你問我怎麼看?

我又不是李元芳。

裴越老老實實地搖頭道:「侄兒不懂。」

穀梁笑道:「隨便說說,此地只有你我,不用顧忌什麼。」

裴越聽出他話語中的鼓勵之意,猶豫片刻後,斟酌著說道:「伯伯,侄兒覺得這些賊人的行事風格可以用八個字概括。」

「哪八個字?」

「人進我退,人駐我擾。」

裴越臉不紅心不跳地說著。

穀梁原本只是帶著些考校之意,同時也想放鬆一下自己的心境,所以和裴越隨便閒聊。然而聽到這八個字後,他神情漸漸凝重起來,片刻後點頭說道:「的確如此,這些賊人與沙場對陣不同,實際上真在戰場上放對,無論他們有多少人,我麾下騎兵一次衝擊就可以擊垮他們。但他們藏在茫茫大山中,以複雜的地形為依託,時不時派出小股人馬偷襲百姓。越哥兒,你覺得該如何應對?」

既然早就決定要做些事,裴越便扮著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姿態說道:「橫斷山脈太大,如果大舉進兵,面對這十萬大山,恐怕很難湊效。侄兒覺得,不如以其治人之道還施彼身,從各營中抽調擅長山地作戰之精銳,加以訓練,然後用這支精銳去對付山中的賊人。」

穀梁沉默地踱步,時不時看一眼沙盤上的地理,眼中精光逐漸凝聚。

他停下腳步,望著裴越贊道:「你這個法子說不定有用。」

裴越面色恬淡,實際上讓他此時說出個行軍之法,他肯定說不出來,但他知道這個時代的人還是忽略了精銳斥候的能力,更沒有特種作戰這個概念。兩軍對壘肯定是比拼硬實力,但對付這些行蹤詭秘的山賊,特種作戰才是正道。

他微笑道:「侄兒也是胡思亂想,伯伯聽聽便好。」

穀梁正色道:「這不是胡思亂想,這個想法如果能夠完善的話,也許能徹底解決這些賊人。這樣,過兩天京軍會召集統領以上將官議事,由魏國公主持,到時候你跟我一起去。」

「啊?」裴越忍不住滿面驚訝之色。

讓他一個十四歲的小子去參加這種級別的軍議,是不是有些兒戲了?

穀梁笑道:「怕什麼?又不是讓你去主持軍議,既然你有心朝這條路走,早些見見世面也好。」

裴越這才放心下來,看著中年男人親近和善的神色,他忽地說道:「伯伯,我知道怎麼找到那群山賊。」

燭光明亮,穀梁靜靜地聽著,臉色越來越精彩,好半晌才拍著裴越的肩膀說道:「這件事你要爛在肚子裡,誰都不要告訴,連范兒也不許說!」

裴越點頭道:「侄兒記下了。」

穀梁看著清秀俊逸的少年,面色極為複雜,尤以驕傲自豪居多,他慨然嘆道:「越哥兒,或許此戰過後,京都里的人都會知道你的名字。」

語調之中,隱隱有風雷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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