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皆為軍中大人,小子年幼,妄論軍事,尚祈指教。」

「賊兵奇詭,不可以常理度之。若在山外,以京營軍容之盛、軍力之強,剿滅他們易如反掌。然而一旦戰場轉移到山中,以橫斷山脈延綿千里之縱深,賊兵可化整為零,仰仗地勢之利,進可偷襲,退可騷擾。若京軍大部推進,在崎嶇難行的山中必然行動遲緩,很難抓住賊兵的蹤跡。若京軍以小股部隊撒網捕捉,失去騎兵的策應,又不清楚賊兵人數底細,恐有被其反制之憂。」

裴越不慌不忙,侃侃而談。

眾將並未露出驚艷之色,因為裴越所講的這些本就是他們的煩惱。

難處在哪人人都懂,只是不知該如何應對。

若說有什麼出彩之處,大概也就是裴越沉靜的氣質,但一想到這少年姓裴,又被穀梁視若子侄,他們心中便覺得理所當然。

定國子弟四字,足以讓眾將接受並認可裴越的少年老成。

這些人常年帶兵在外,不是那等混吃等死專與內宅婦人廝混的廢物,當然不會有閒心去打探定國公府一個庶子的消息。

不過,終究還是有人知道裴越的底細。

右邊最末那張椅子上坐著的將領白面短須,趁著裴越短暫停歇的空當插言道:「這些話誰人不知?與破敵之策有何干係?你如此年幼,怕是連山賊什麼模樣都想像不出,卻在這裡誇誇其談,未免不將我們這些人放在眼裡。」

他又看向穀梁,貌若恭敬地說道:「谷大帥,並非末將不懂禮數,只是今日軍議,在座的都是統兵大將,議的是軍國大事。縱然你欣賞這位後輩,欲提攜一二,也不至於將他帶到這裡,還讓他在堂上拾人牙慧,如此……是否有些不妥呢?」

的確有很多人畏懼穀梁,但是此人自忖抱著豐城侯李柄中的大腿,又屬西營管轄,所以言辭中多了幾分刀劍之意。

裴越面色不變,轉身問道:「請問將軍如何稱呼?」

不待此人開口,穀梁便意味深長地說道:「他叫常思,鎮遠侯府的承爵人,如今在京軍西營任一衛指揮使。」

裴越眼神一凝,原來是還沒見過面的「老熟人」。

穀梁虎目直視常思,微露嘲諷道:「我一直喜歡提攜後輩,莫非常指揮看不慣?不過看在先祖當年的情分上,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七天前在城東的綠柳莊,我這個侄兒指揮一群莊戶,誅殺夜襲莊子的八十二名山賊,這個戰績能否入得了你的眼呢?」

這番話一出口,不光是常思,其他將領的眼神都變了,就連西營主帥曲江都微微詫異地看著裴越。

因為開平帝將這件事壓下來,連封賞都暫時擱置,所以王平章秘而不發,知道綠柳莊之戰的人不多。對於堂內大多和那些狡猾賊人交過手的將領們來說,正面殺敵不算難事,但如果只是一個少年帶著一群莊戶做出這種事,已經可以稱得上壯舉。

常思勉強笑道:「谷大帥真會說笑。」

穀梁嘴角勾起:「左軍機應該將此事告知了豐城侯,難道李老頭兒沒對你說過?看來他對你意見很大啊。」

常思臉色發青,不過很明智地沒有繼續挑釁。

因為穀梁很不好惹。

常思對裴越自然很有意見,其一源於當初他的正室秦氏弄巧成拙,不僅沒有幫李氏落實裴越不孝的罪名,反而讓這少年順理成章地出府入莊。秦氏之所以這般做,是因為常思命她討好李氏,進而示好李柄中。

秦氏事情辦砸之後,李氏雖然不曾遷怒於她,但那段時間明顯冷淡許多,連帶著李柄中對常思也有些不滿。雖然後面經過常思的殷勤獻媚,雙方又親近起來,可對於那個壞了自己好事的庶子,常思心中頗為厭惡。

其二則是因為就在這兩日秦氏又送來一封家書,將李氏誣陷裴越的那些話添油加醋說了一遍,暗示他想想法子治一治這個庶子,如此無疑可以在李柄中面前露一回臉。

常思身為開國虎將鎮遠侯的後代,反過來要去討好新興的勛貴李柄中,只因為他知道王平章很重視李柄中,而魏國公已經年過六十,還能執掌軍中大權幾年?

將來李柄中若是能接過王平章的權柄,那時還有誰敢輕視他這個鎮遠侯之後?

所以今日穀梁將裴越喊出來之後,常思心裡就憋著一股勁,總要找找這庶子的麻煩。

只是他沒想到穀梁的反擊竟然如此迅速果決,而且犀利之極,幾句話就讓他下不了台。

裴越見常思認慫,並沒有趁勢嘲諷,繼續自己該做的事情,對王平章說道:「方才小子說到賊兵的特殊之處,故而小子認為,對付這些賊兵不能因循守舊,應該因地制宜,以其特色攻其薄弱之處。賊兵熟悉山中地形,若京軍能出一支奇兵,當可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王平章問道:「奇兵從何而來?」

裴越不慌不忙地說道:「從京軍各營中抽調熟悉山地攀援之精銳,訓練潛行隱匿之術,設法避開賊兵在山中的耳目,只要能趁其不備殺至跟前,以京營戰力之強定能擊潰賊兵。若對方在山中逃竄,我軍亦擅長山地行軍,且無論是戰力還是兵器都遠遠勝出,賊兵戰不過逃不掉,便只有覆滅這唯一的下場!」

最後一句話他說的鏗鏘有力,雖然年紀還小,但挺拔如松的身軀已經顯露出一絲鐵血軍人的氣質。

眾將微微變色,龐彬更是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仿佛在埋怨自己為何沒有早些想到。

王平章老邁的臉龐上露出一抹微笑,神色和藹地問道:「這法子你是如何想到的?」

這個看似簡單的問題其實不好回答。

因為在場將領包括南營的那幾位臉色都不太好看。

都是知兵之人,自然能看出裴越的法子確實有些道理,但問題是人家才十幾歲,在座眾將最年輕的也已三十多歲。

一群人號稱大梁虎將,戎馬半生,結果連個半大小子都不如,誰能泰然自若心境平和?

他們都不由自主地盯著裴越,想聽聽這少年如何回答。

裴越面色肅然地道:「我的先生姓席,他教會我很多道理。在全殲襲莊的山賊之後,小子便一直在思考如何對付他們,因為這些山賊殺了莊上四十七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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