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越沒有秦賢那樣辨影尋蹤的能力,但他的方位感很好,此時大概清楚自己所在的地方。

從昨日入山,到今天趕赴山賊埋伏的峽谷,然後再往東南追擊,最後繞至西北偏北的方向,他們如今所處的位置應該是橫斷山脈的西北面。

在山中繼續追了半個多時辰後,他終於看見了那個姑娘的身影。

如秦賢所言,對方人不多,總共只有十來個人,此刻正在一塊平地上休息。

追兵突然出現,山賊們沒有絲毫慌亂,為首的女子只是淡淡掃了一眼,然後咽下口中的食物,拍拍手站起身。

「少爺!」

被冷姨拉著手臂的桃花掙扎著想要衝過來,然而冷姨死死地拽住他。

「師父,我來了。」

裴越語氣複雜地說著,疲憊的臉上掛著努力溫和的笑容。

桃花看著他風塵僕僕的模樣,深陷的眼窩,臉上濃重的倦色,但仍舊朝自己微笑著,就像過去的那些日子一樣,沒有任何改變。被冷姨帶走的這段時間,她幾乎每晚都會夢見裴越,心裡自然不希望少爺把自己忘了,可她也無法避免地陷入胡思亂想中。裴越如今不再是那個國公府里無人問津的可憐庶子,有人賞識他,有人照顧他,還有像谷家小姐那樣的大家閨秀親近他。

他還會記得自己這個小丫鬟嗎?

縱然冷姨是她的娘親,也對她百般呵護照顧,除了不允許她回去找裴越之外,其他任何事情都會順著她。但感情的培養需要時間,至少在目前看來,裴越在她心裡的分量很重很重。

所以她會患得患失,尤其是在見識過外面的險惡之後,她不想裴越冒險,可心裡終究希望少爺能來找她。

如今他真的來了,還帶著很多軍卒,可以看出來他這段時間日子過得很不好,人也顯得非常憔悴。

想到這兒,桃花便忍不住掉下眼淚,哽咽道:「少爺,你瘦了……」

裴越站在十餘丈外,身邊是嚴陣以待的秦賢和二十餘軍中高手。

他沖桃花眨眨眼,微笑著說道:「是啊,你不在,都沒人給我準備好吃的。在外面玩了這麼多天,現在要不要跟我回去?」

桃花連連點頭道:「我跟少爺回去!」

旁邊的冷姨眼中閃過一抹黯然。

桃花有些歉然地看著她,小聲道:「你跟我一起回去,好嗎?」

冷姨伸手摸摸她的頭,沒有說話。

「呵呵。」

那位姑娘輕笑一聲,目光飽含深意地盯著裴越的眉眼,淡淡說道:「原來你這麼看重這個小丫頭,那我們有必要談一談。」

她的目光有些刺眼。

裴越正視著這個女子,心情十分複雜。

當初從方銳口中得知對方的存在後,他便覺得這是個瘋子,而且是沒有人性的瘋子。他曾對方銳說過,這樣的瘋子都該死,不管她有怎樣的仇恨,都不能牽連無辜。後來他提前出莊,一方面是為了找到桃花,另外很大一部分原因則是要抓住這個瘋子,不讓她繼續害人。

為此他甚至不惜親自上陣出謀劃策,幾乎是想盡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辦法。

然而入山之後,所見所聞極大地衝擊著他的想法。

賊人的老巢里,在山中開墾出來的田地,建了有些年頭的木屋,可以想見這些人過著怎樣的生活。如果有的選擇,誰願意像野人一樣困守山中?方銳曾經說過,他們這些人從南周來到大梁後,從一開始的興奮到後來的壓抑,說明這裡遠遠不是世外桃源。

再後來,那些在山坡上寧死不降的山賊,還有那個自盡前發出悲憤質問的壯漢,都讓裴越無法理解:這些人或許犯下很多世人無法接受的罪惡,可他們為何會走到這一步?

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

如今終於見到那位姑娘,她大概二十多歲,腰懸雙刀,腳下放著一張牛角長弓。

她的長相其實不差,比旁邊哭兮兮的桃花五官更好看,然而這張臉上的表情太冷漠,讓人無法生出任何親近的心思。

那是將生死看成尋常事的冷漠。

裴越並未注意到,女子的眼神里有一抹奇特的色彩,他在沉默片刻後搖頭道:「不談。」

女子冷笑一聲,譏諷道:「方才表現得那般深情,如今卻又不談?你是害怕我用這個小丫頭威脅你?看來七尺男兒之中懦夫也不少,哦不對,你連七尺男兒都算不上,你充其量只是個膽小怯懦的矮冬瓜。」

饒是裴越兩世為人城府極深,也差點當場罵了一句髒話。

他身邊的同伴都面露怒色,尤其是秦賢,目光如刀子一般盯著女子。

裴越忍住心中的不爽,沉穩地說道:「我不知道你們想做什麼,但是我肯定你不會對桃花不利,所以為什麼要和你談?」

女子微微變色,她不是因為裴越的態度詫異,而是聽懂了他話里的兩層意思。

第一層意思是,你們既然將桃花劫走,又一直將她帶在身邊,可見她的身世和你們有關聯,所以我根本不擔心你們會傷害她。

第二層意思是,你們是山賊,我不希望桃花跟你們有關聯,這會牽連到她,所以我不會點明她的身世,如果你們為了她好,最好也不要說出來。

她沉默片刻後,眼神有些古怪地盯著裴越說道:「有恃無恐?看不出來你是這麼無恥的人。」

裴越淡然地說道:「一個提議,我們公平廝殺。你們贏了自然就可以遠走高飛。如果我們贏了,我答應你,放過你身後那個婦人。」

「公平廝殺?」

女子似笑非笑地說道:「我們才十二個人,你們人數是我們的兩倍,這算哪門子公平?」

裴越答道:「你的武道修為太強,一個人能打我們十個,當然很公平。」

女子忽然發出一陣笑聲。

她的眼神讓裴越有些彆扭,為何看起來跟席先生督促自己練功時候的眼神那麼像?

有一些欣賞,更有一些欣慰。

他鎮定心神,保持冷靜說道:「這是唯一有用的法子,到了這個地步,我們不可能和平解決,終究要面對面打上一場。」

說出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裴越瞳孔微微收縮,幾乎是用指尖掐著掌心才沒讓自己失態。

他目光極快地掃了一眼山賊後方一個土丘,那個一閃即逝的腦袋讓他差點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這傢伙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Tip:拒接垃圾,只做精品。每一本書都經過挑選和審覈。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