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均是個標準的紈絝。

李家不像那些開國公侯府邸久經風雨,真正發跡也就是近二十年的時間。當李子均出生之後,李柄中便已在大梁朝堂上嶄露頭角,其後更是平步青雲,身為嫡長孫的李子均幾乎是在蜜罐里泡大。這些年來尋常紈絝敬他畏他,從不與他正面相對,無非是得到家中長輩的指點,知道李柄中得罪不起。

李子均其實不蠢,他知道哪些人不能惹,譬如在谷范面前他從不會擺架子,故而這麼多年一直優哉游哉。直到他遇上裴越,在一個無權無勢的庶子手上栽了一個大跟頭。

眼下看來,或許跟頭不止一個。

他雙眼盯著裴雲,略顯不耐地說道:「雲哥兒,你到底想說什麼,能否痛快一些?」

裴雲依舊不慌不忙,答道:「表兄不要急,聽我與你分析。首先你派人埋伏裴越這件事,你有沒有對台閣的官員供認?」

李子均面色不自然地扭過頭,怒道:「落在他們的手裡,我還能不開口?你是不知道,這裡的人都是瘋子!我不想被他們折磨成瘋子,所以只能說了。」

裴雲盯著他的眼睛問道:「你是如何說的?」

李子均答道:「我只說派人跟蹤裴越,而且讓人將他抓回來。」

裴雲道:「既然你已經說了,切記不能翻供。眼下你的敵人只是裴越,頂多將穀梁算上,如果你翻供的話無疑是在打沈大人的臉,到時候事情會更麻煩。」

李子均沒好氣道:「我沒有那麼蠢!」

裴雲繼續說道:「其實你翻供也沒用,沈大人肯定抓到你手下的蹤跡,否則不會登門將你請過來,聖上也只會相信他而不會信你。事已至此,不如乾脆利落地承認,你就是要派人抓住裴越,但是表兄一定要記住,你只是想抓住他不是要殺他!」

李子均疑惑地問道:「這有什麼區別?」

裴雲微笑道:「區別很大,你抓他只是想教訓他一頓。」

李子均還是不太明白。

裴雲也不介意,耐心地解釋道:「人做事總要有個理由,你為何要抓他?當然是因為他不孝順生父嫡母,你這個做侄兒的看不下去,所以才要這麼做。」

李子均沉默片刻,猶豫道:「這樣做真的有用?」

裴雲頷首道:「他不孝順,所以你才教訓他,這就是你對姑母的孝道。所謂法不可恕,情有可原,你的理由站得住腳,外祖父更容易幫你脫罪。」

李子均心頭漸熱,追問道:「那小子究竟如何不孝順?」

裴雲更靠近一些,聲音壓得極低,但語速很快。

聽他說完之後,李子均登時徹底輕鬆下來,滿意地拍著裴雲的肩膀說道:「雲哥兒,我沒看錯你,原以為你還會在意那些狗屁兄弟之情,如今才知道你是個真孝順的!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裴雲直起身,誠懇地說道:「表兄,俗話說天大地大娘舅最大,你既然有了麻煩,我怎會袖手不理呢?如今大哥去了邊境,父親又不得出府,雖然我知道外祖父不會坐視不管,但身為至親我總要出些力氣。」

李子均笑道:「你這份情意我記著了,等我出去之後,離園的姑娘隨你挑,再貴我都捨得掏銀子!」

裴雲不肯接這話頭,囑咐道:「表兄,這幾日還要委屈你在這裡待著,如果機會來臨的時候,望你不要忘記我的話。」

李子均應道:「決計不會!」

裴雲拱手道:「那我就告辭了。」

「去罷,代我向姑父姑母請安。」

「好。」

離開監牢後,裴雲又特地去向離部主事藺甲致謝,然後才平靜淡然地走出太史台閣。

就在他離開台閣的時候,那名獄卒來到藺甲的值房,將方才兩人在牢房內的對話一五一十複述,連中間裴雲刻意壓低聲音說的那些事都沒有漏過。雖然裴雲很聰明,又跟著沈默雲學了一些本事,終究對太史台閣缺乏深刻的認知,他不知道這座青灰色建築里有多少能人異士。

哪怕是一個看起來平凡的獄卒,也有二十步外解讀唇語的能力和恐怖的記憶力。

藺甲靠在太師椅上,手指輕輕敲著桌面,片刻後說道:「知道了,將今天的事歸入開平三年離部三十二號卷。」

「是!」

獄卒無聲地離去,藺甲沉思片刻,輕聲嘆道:「雖然這般年紀有如此心機算不錯,可終究小家子氣了些,難成大器啊。」

他望著桌上那封沈默雲的手令,搖頭笑道:「大人,您究竟想做什麼呢?」

……

裴雲坐在馬車裡,雖然他不知道自己的舉動悉數落在旁人的眼中,但也沒有什麼自得之色。

這是他第一次嘗試主動做些事。

裴城帶著那幫夥伴遠赴西境,趁著沈默雲在皇帝面前談出一抹縫隙的機會,投身軍中想要建功立業。離開之前他找到裴雲,鄭重地將家中親人託付,並且讓他千萬要防備老三,直言裴越和父親之間是很難解開的結,說不準就會有禍事發生。

其實裴雲只想讀書,不願理會俗事。

當初裴越帶著席先生和穀梁入府,逼迫裴戎辭爵,他只是心裡有些不舒服,卻也分得清誰對誰錯。設身處地思之,如果父親是要置自己於死地,那時又如何?

再後來裴城去往西境,裴寧整日神思恍惚,裴戎醉酒度日,李氏滿腔怨恨。

若非裴太君坐鎮,恐怕府中早已亂成一團。

這個時候連他也無法倖免,書房難得清靜。

若止如此,裴雲還是不願橫生事端,畢竟推導整件事的過程,其實裴越並無大錯。

直到前日他從隱秘的渠道聽到一個消息,從那時起他便知道自己無法再坐視下去。

馬車回到定國府,從側門而入,裴雲先是去往定安堂向裴太君請安,然後徑直前往定鼎堂東邊的院落。他見到李氏並且寬慰她幾句,只說李子均在台閣監牢中沒有受到折磨,過幾日就能出來。

最後他來到正堂,看著短短時間內就蒼老很多的裴戎,上前行禮道:「請父親安。」

裴戎面色青白,有氣無力地說道:「起來罷。」

裴雲一絲不苟地行禮,然後直起身淡然道:「父親,兒子有幾句話想說。」

裴戎右手提著酒壺,微微皺眉,以為他又要勸自己保重身體。

然而裴雲壓根沒看他手裡的酒壺,眼帘微垂道:「三弟在山賊手中找到父親與山賊聯絡的證據,且將這些證據交到沈伯伯的手中,沈伯伯不可能壓下這麼大的事情,所以這份證據恐怕已經呈到陛下的面前。」

裴戎以為自己聽錯了,又讓裴雲重複一遍,猛然變色,將酒壺摜到地上,厲色道:「那個小畜生想造反嗎?!」

裴雲不為所動,冷靜地說道:「父親,國法當前,三弟選擇盡忠而不盡孝,陛下不會責怪他。」

裴戎大口喘著氣,雙眼赤紅,顯然已經恨極。

裴雲說道:「父親不必動怒,兒子有個不成熟的想法,或許能幫父親解決這個麻煩。」

裴戎好不容易平靜下來,高聲道:「你說!」

裴雲不急不緩,娓娓道來,沉穩又從容。

裴戎望著他俊秀的面龐,聽著他一句句深思熟慮之後的對策,竟然隱隱在他身上看見一抹父親裴貞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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