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家歡喜幾家愁。

朝會結束,裴戎即刻被押往上林獄,沒有給任何人反應的時間。定國府知道這個消息後,府內登時亂成一團。李氏當場昏死過去,裴寧強忍悲痛照顧她,下人們惶惶不可終日,偌大的國公府竟然在半日間出現崩塌的跡象。

最後是裴雲出面安撫人心,在總管家裴永年的協助下,漸漸止住府內蔓延的恐慌。

裴永年當初挨了席先生一掌,這幾個月都在臥床養傷,如今愈發顯得臉白似雪。

裴雲讓他留在府內管家,自己則帶著幾名小廝,去那些開國公侯府邸登門求助,只盼著能聚集足夠多的力量,好讓皇帝陛下收回旨意。然而今日朝會上裴戎的表現太過不堪,再加上開平帝的態度非常明確,這個時候沒人敢去觸霉頭。

雖然絕大多數勛貴都非常熱情地招待裴雲,但有些人眼神中的奚落和譏諷根本藏不住。

堂堂定國府,出過兩代功勳卓著的國公,如今卻要靠一個少年撐門面,說來著實可笑。

裴雲仿佛沒有注意到這些眼神,一遍遍言辭懇切地請求著。

與定國府關係緊密的部分勛貴則勸告裴雲,讓他先不必著急,等過段時間陛下消氣之後再做打算。

一圈轉下來,願意即刻上書求情的不過三四家而已。

裴雲從始至終保持冷靜,這倒讓勛貴們對他的觀感很不錯。

回到定國府時,已是深夜時分。

他剛剛來到內宅,便見大丫鬟溫玉滿面焦急地請他去定安堂。

「老祖宗。」

裴雲進來後畢恭畢敬地行禮,此時他的聲音里終於露出幾分疲憊。

裴太君面色木然地坐在高台上,對旁邊的丫鬟們說道:「你們都出去。」

裴雲起身來到下首坐著,臉上平靜地宛如一潭幽水。

明亮的燈火下,裴太君沉默片刻後漠然地問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老太太雖然安心於內宅生活,對外面的世界並非全然不知,實際上她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裴戎下獄的噩耗傳來後,她並沒有出面解決府內的亂象,而是讓人去打探詳情。朝會上發生的事情並非絕密,很快她便知曉前因後果。

她對自己的親生兒子非常了解,無需多想便發現這件事裡的蹊蹺之處。

正因如此,她才覺得往常最安分的裴雲是如此陌生。

裴雲似乎早就料到這一幕,他不慌不忙地說道:「老祖宗,如今不同往日,陛下只想維持裴家的門楣不墜,但是並不仰仗咱們。老三……裴越和父親之間的矛盾不可能平和解決,早晚會變得更加激烈,到那時極有可能牽連整個裴家。」

裴太君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但這麼多年她都無法決斷,不就是因為心中的母子情誼無法割捨?

她顫聲說道:「雲哥兒,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那可是你的親生父親!」

裴雲點頭道:「孫兒明白。」

「你明白……你明白甚麼?你明知道你的父親不擅權謀,卻慫恿他去告御狀,你這是將他往死路上逼啊!」

「老祖宗,父親的性情您清楚,裴越不死他決計不會罷休。但裴越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庶子,不說穀梁和沈伯伯對他的看重,光是陛下這次給的爵位就能確定,想要動他很難。放任父親一條道走到黑,孫兒擔心整個裴家會為他陪葬。」

「無論如何你不該這麼做,如果你父親說錯話,被有心人瞧出端倪,你將來會是怎樣的結局?你想過沒有?」

裴雲沉默片刻,然後洒然一笑,輕聲說道:「老祖宗,裴家不能倒,這是最重要的底線。如果有人危害到這個底線,除了您之外,任何人都應該捨棄,包括孫兒在內。」

裴太君怔怔地望著他,仿佛是第一次看清這個喜歡埋首書卷中的孫子的面龐。

裴雲繼續說道:「老祖宗不必擔心,之前孫兒勸父親先發制人的時候,便讓他拿出大筆銀子,盡數灑了出去。上林獄、京都府和刑部幾處監牢都已經暗中打通關節,原本孫兒還準備親自去找一趟沈伯伯,如今看來倒是不必。父親在上林獄雖然會吃些苦,卻不會有性命之憂。」

良久之後,裴太君哀聲問道:「那將來又如何?」

裴雲微微低頭,認真地說道:「父親不在,孫兒會處理好前院的事情,內宅這邊還需要老祖宗辛苦一陣子,母親的性子終究靠不住。大哥在西境賺功勞,孫兒在家中守基業,父親如今無法再做什麼,裴家定然不會出事。人受傷了需要休養,一個家族也是如此。」

他頓了一頓,面上露出一抹古怪的微笑道:「裴越看似贏了這一場,但他畢竟是親手將自己的生父送進牢獄,從長遠看這不是好事。至於將來如何,孫兒覺得不必爭朝夕,唯有徐徐圖之。」

定安堂內溫暖如春,裴太君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她神色複雜地看著裴雲說道:「難為你了。」

裴雲淡然地說道:「這都是孫兒應當做的。老祖宗,有件事與大姐有關,孫兒想跟您討個主意。」

片刻過後,裴太君聽完陷入沉默,面露猶豫。

裴雲輕聲道:「眼下還只是一個念頭,倒也不急,孫兒覺得可以邊走邊看。等過上一年半載,父親這案子帶來的影響平息,時機成熟後再做決斷。」

裴太君想著被關進上林獄的兒子,又看著眼前少年篤定從容的面色,終於緩緩點頭道:「如此也好。」

……

祥雲商號,後院某間臥房內。

裴越伸手的動作很突然,兼之醉酒的人力氣遠比平時大,如果他拉的人是桃花,此刻肯定軟玉溫香滿懷,抱得無比緊密。

他順利地握住葉七的手腕,用力一拽,紋絲不動。

再用力,依舊無法撼動,仿佛他拉的是一根地下生根的石柱。

第三次用盡吃奶的力氣,然而葉七手腕輕輕一抖,裴越的手臂便瞬間甩回去,差點打到自己的臉。

長久的沉默。

裴越悄悄睜開左眼,然後便看見葉七似笑非笑地盯著自己。

「裝醉還挺像。」葉七勾起嘴角說道。

裴越長嘆一聲,有些困難地坐起來,打了個酒嗝微笑道:「倒也不是裝醉。在離園的時候我確實醉了,只不過回來的路上,谷范那傢伙一直在我耳邊嘮叨,被他吵得酒都醒了。」

葉七不理他的話,上前一步俯下身問道:「你剛才想做什麼?」

兩人的距離陡然拉近,臉與臉之間約莫只有半尺,裴越甚至能聞到葉七身上淡淡的清香。

他剛要趁勢調侃兩句,然而很快便注意到葉七不善的眼神,於是正色道:「我想試試自己的力氣有沒有長進,現在看來,還是需要加緊鍛鍊啊。」

葉七就那樣定定地看著他。

裴越腦海中浮現「吐氣如蘭」這個成語。

「撲哧。」

葉七臉上綻放開笑容,直起身說道:「那你可要加緊了,不然的話,我怕你這輩子都拽不動我。」

說罷轉身便走。

「你這就要走?」裴越略有些失望。

葉七笑道:「臉帕就在旁邊,你自己拾掇罷,我可不習慣伺候人。」

話雖如此,當她背對著裴越離開的時候,臉上不自覺地泛著微紅,仿佛她才是喝醉的那個人。

裴越輕嘆一聲,起身自己洗臉,片刻後他忽然醒悟過來,葉七前面那句話里好像有點不一樣的味道?

他琢磨片刻,情不自禁地笑出聲來。

次日一早,裴越才剛剛洗漱,桃花和席先生便出現在他面前。

商號內變得更加熱鬧,裴越也迎來一段真正的悠閒時光。

每日裡安排完首陽山那邊的事情後,他要麼跟席先生學習各種能力,要麼和葉七一起練手,又或者品嘗桃花新做的美食,日子無比愜意。除此之外,他便只回過一趟綠柳莊,自然又是好一番熱鬧,莊戶們自從知道他封爵之後,連走路都比以往要神氣許多。

當然,裴越最在意的還是請到莊中的能工巧匠,蜂窩煤是眼下於他來說最重要的事情。

各項事情進展得非常順利,在工匠們成功做出合格的器具後,首陽山那邊的基礎建設也已完成。有包括裴越自己在內的八家勛貴作為背書,祥雲商號招工沒有受到任何阻礙,大批壯勞力前往首陽山開始勞作。

時間靜悄悄流逝,十一月下旬某日,裴越帶著幾塊黑不溜秋的新奇事物,召開祥雲商號第一次股東大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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