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三百酒家,竹樓當屬第一。

所謂莊園樓閣者,京都最出名的四個玩樂去處,其中離園美人勾魂奪魄,七寶閣囊括四海珍寶,竹樓則擁有世間各地的美酒。譬如南周特產的平江雙蒸,當初裴戎設局意欲困住席先生的時候便曾拿出一壺,面上頗有炫耀之色,可見此酒在大梁境內很難買到。不過在竹樓之內,平江雙蒸只是很普通的一種酒,只要你拿得出銀子,便可以喝到醉生夢死。

竹樓有條規矩,無論什麼身份都只能在樓內飲酒,不可將酒買走帶回,所以這裡的生意很熱鬧,連帶著整條街上都人流如織。

正午時分,裴越領著幾名親兵騎馬緩步前來。

「少爺,你吩咐的事情都已經辦妥了。」戚閔隨在裴越身側,壓低聲音說道。

裴越目視前方,淡淡道:「沒有引起懷疑吧?」

戚閔如今管著很多人,雖然商號已經停業,這些耳目卻沒有歇著,只不過是轉入隱秘繼續活動。回顧這一年來的變化,當初一心想跟鄧載爭寵的年輕人已經成熟許多,雖然骨子裡那份機靈沒有改變,但言談舉止上已經斂去輕佻。他對現在的狀況非常滿意,渾身充滿動力,只想將裴越安排的每件事都辦到完美。

他一邊操控著馬兒,一邊湊過去說道:「按照少爺的意思,台閣那邊沒有隱瞞,相信沈大人早就收到消息。至於其他幾處地方,我們做得很隱蔽,對方絕對想不到這是我們主動放出去的情報。」

「乾得不錯。」裴越輕聲贊道。

戚閔滿面喜色,不過很快又恢復平靜。

一行人來到竹樓,裴越在表明身份後,立刻便有知客畢恭畢敬地請他入內,戚閔等人則去偏樓吃茶等候。

隨知客緩步前行,裴越打量著竹樓內部的裝飾,聽著耳邊傳來的絲竹悅耳之聲,聞著樓內若有若無的清香,隨處可見的世間美酒,仿佛置身於醉鄉之中,不識人間歲月。

五層頂樓,雅間「蘭陵」大門敞開。

知客領著裴越來到門前,朝門內躬身行禮之後,倒退十餘步離去。

裴越抬眼望去,雖然迎面有一架紫檀嵌百寶江山如畫屏風擋住視線,但依舊能看出這間雅舍內部極為寬敞,比起前世他經常去的那些豪華包廂不遑多讓,內中陳設家俬更要高出幾個檔次。

繞過屏風只見面前一張圓桌,一名身穿常服的年輕男子端坐主位,遙遙望著他。

有過一面之緣的王府長史李謹言站在年輕男人左側,右側則是一位面容堅毅雙眼精光熠熠的壯年男子。除此之外,兩側還站著十餘名身姿曼妙面容姣好的年輕侍女,盡皆垂首肅立,鴉雀無聲。

毫無疑問的是,這位吃飯排場極大的年輕男子便是開平帝的長子,魯王劉賢。

裴越不卑不亢地上前行禮道:「見過魯王殿下。」

劉賢面色溫和地擺擺手道:「免了,今日你我只論私誼,坐罷。」

裴越便坐在他的對面。

兩名侍女來到他身旁,一人幫他斟酒,一人遞上溫熱的毛巾。

裴越用完毛巾之後遞迴去,定定地看了一眼左側的侍女,溫言道:「多謝。」

侍女臉頰微紅,不敢搭話,捧著毛巾退下。

注意到這一幕的劉賢心中愈發放鬆,指著桌上的美味佳肴說道:「嘗嘗,如果不合你的口味,讓竹樓的人換了。」

雖說裴越如今也不算雛兒,各式各樣的宴席都見識過,但還沒有那般矜貴。同時他心中有些感慨,如今這個世界權勢才是最重要的本錢,如果他不是中山子爵,沒有穀梁和皇帝的看重,僅憑一個商賈身份,這位大皇子又怎會如此客氣?

他面色從容地隨意夾了一筷子菜,吃完後便放下筷子,正色道:「殿下,您請我來的原因我知道,但是請恕我無禮,我不想出手自己的產業。」

李謹言和另一邊的壯年男子臉色不忿,似乎猜到他們的反應,劉賢抬手阻止他們的蠢蠢欲動,笑容滿面地說道:「莫非你以為本王想要強占你的產業?」

裴越微微一怔,面色茫然地看著對方。

劉賢淡淡道:「你是父皇看重的臣子,哪怕年紀還輕,行事略顯張狂,本王也不會同你計較。此事恐怕是你想岔了,本王聽說你遇到一些麻煩,念在你是後輩的份上,又是定國子孫,所以才想出手幫你一把。既然你不願意,那麼就此作罷,我們今日飲酒便可。」

這番話自然是滴水不漏,哪怕他被許頌說動,也不願輕易落人口實。

裴越臉頰漲紅,看樣子似乎沒有猜到事情發展的方向,一時間竟楞在當場。

劉賢盯著他的雙眼,微笑道:「飲酒罷。」

裴越眼中顯出屈辱悲憤之色,看樣子這段時間商號的壓力讓他無法保持鎮定,將面前那杯酒一飲而盡,他重重地放下杯子,略有些悲涼地說道:「殿下,李長史所言的十萬兩價格,請恕我不能接受。」

劉賢忽然覺得有些無趣,之前他也聽過裴越的故事,知道這少年自絕於裴家,又有一身膽氣,還能弄出祥雲商號這麼大的事業。本以為這是個十分難纏的愣頭青,不曾想卻是如此廢物,三言兩語就沉不住氣,將自己的底牌悉數翻開。

一念及此,他便失去繼續禮賢下士的興趣,面色漠然地說道:「七寶閣找到本王這裡,想幫你解決麻煩,本王念著你的出身和功勞,這才勉強答應下來,替你做個中人。如今你名下的商號問題頻出,再這樣下去遲早會損失慘重,十萬兩銀子不是小數目,你應該知足才是。」

裴越咬牙道:「殿下,蜂窩煤的生意收益極大,光是那片煤礦就不止十萬兩!」

劉賢冷笑道:「本王聽說你當初從戶部手中買下那塊煤礦,一共才花了三萬兩銀子。」

裴越掙扎道:「那是因為有我的方子,煤礦才變得值錢,難道七寶閣不想要方子?」

劉賢沉默片刻後,緩緩道:「無需多言,本王做主讓七寶閣再添五萬兩,你若再不願意,那麼本王也懶得理會這些破事,任你自生自滅。」

良久之後,裴越面色蒼白地坐著,仿佛身體里最後一絲力氣都被抽出去,默然道:「請殿下再給我五日時間,容我好好考慮一下。」

劉賢輕笑一聲:「好。」

如果裴越沒有最後一句話,他還會有些疑慮,但是在詳細了解這件事的始末之後,今日又親眼看著這個年輕人的名不副實,劉賢覺得自己之前實在是想得太多了些。

年少有為?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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