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裴越在朝堂上決然喊出「自絕於裴家」之後,他便已經破門而出,從此以後與定國府連名義上的關聯都不存在。

裴雲自然很清楚這一點,更何況今日前來並非尋釁,所以他的態度很溫和,語氣中略帶一絲調侃:「我該叫你裴爵爺?裴公子?亦或者是……老三?」

「叫名字就行。」裴越淡淡地回道。

當初穿越而來後,他對裴雲的觀感還不錯,相對而言不太喜歡裴城那種標準的紈絝性格。世事變幻無常,後來裴城遠赴西軍歷練,按照慣例勛貴子弟一般會在邊軍待兩年,然後回京都繼續培養。那日在廣平侯府外分別之時,裴城雖然還帶著幾分紈絝氣息,但性格已經略顯成熟,算是令人刮目相看。

裴雲平時的存在感不高,這跟他喜歡窩在宅中看書有關。

如今裴越對這個看起來宛如文弱書生的同齡人不敢小覷。原因很簡單,去年他在朝會上扳倒裴戎,後來仔細回味才發現這件事裡面有裴雲的影子。對於一個敢給自己生父設套的狠人,無論裴越對其觀感如何,總要給予一定程度的重視。

更何況裴戎是他送進上林獄的,此刻這傢伙還能跟自己談笑自若,也不知是該說他宅心仁厚,還是奸詐似鬼。

裴雲並不在意裴越冷淡的臉色,聲音聽起來帶著幾分疲憊:「最近你的事情我也聽說了,老祖宗和大姐讓我出面聯繫一些世交,希望能幫到你,但是我攔下了。我知道你不會接受,想來你也能獨自應對。如今看來應該是解決了麻煩,無論以前怎樣,我還是要跟你說聲恭喜。」

聽到他提起裴寧的時候,裴越眼神微凝,神色略顯沉重。

來到這個世界,他見到的第一個人是良言,感受到的第一份溫暖是她帶來的糕點,但這些終究是來自裴寧的善良。後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越來越熟悉自己的身份,記憶中那些和裴寧有關的片段也愈發鮮活。與裴家公開決裂後,他強迫自己不再去想裴寧,畢竟當斷不斷最傷人,他情願裴寧帶著恨意看待自己,也不想繼續用姐弟情分折磨那個善良的女子。

然而此刻裴雲的話仿佛北境吹來的朔風,生硬又猛烈地撥動他的思緒。

將那些浮現的回憶強行壓制下去,裴越面無表情地說道:「謝了,還有事嗎?」

裴雲眼帘微垂,望著地面說道:「當初是爹娘對不住你,如今父親身陷囹圄,母親也被老祖宗關在家中不得外出,或許這不能彌補你曾經受過的罪,所以我今日前來特地向你賠罪。」

他便要俯下身行禮。

裴越忽然伸出手按在他的肩頭,裴雲便無法沉下去。

裴越發力將他拉起來,搖頭道:「不必。」

裴雲不解地望著他。

裴越想起那次與裴城的見面,對方同樣向他行禮賠罪,希望能化解這段恩怨。當時他並沒有避讓,只因為他確實想過放下。後來裴戎在朝會上以父告子,這便宣告雙方已經不可能變成一路人。如今恩怨已成死結,裴雲於他而言只是陌生人,自然不會受這一禮。

裴越漠然地說道:「你是定國子弟,在京都也是才名遠揚,忽然莫名其妙地向我行禮,讓那些御史看見需饒不得我。」

話語中的疏遠與抗拒顯露無疑。

裴雲輕咳兩聲,放棄行禮的打算,直起身微笑道:「現在哪裡還會有御史找你麻煩?對了,老祖宗知道我要來見你,特地托我給你帶個話。」

裴越忽略他話中的恭維,直言道:「你說。」

無論他的態度怎樣冷厲,裴雲臉上自始至終都掛著溫和的笑容,仿佛春天一般溫暖,此刻語調更加柔和:「年終要開祠祭祖,如今父親和大哥皆不在,去年你未回府,只有我一人主祭,這未免有些不像,沒得讓外人看著笑話。老祖宗同我說,你去年還在氣頭上,不回便不回。如今你應該氣消了些,再沒有一個人在外過年節的道理,年底還是回府吧?」

宮城外的長街上,兩人對面而立。

裴越扭頭朝後面看了一眼,孫琦等人十分關切地看著自己,如陸成這般脾氣暴躁的則是惡狠狠地盯著裴雲,顯然對這個傢伙看不順眼。

輕輕吐出一口氣,裴越回頭看向裴雲,面露嘲諷道:「事到如今,還有這個必要嗎?」

裴雲點頭道:「你姓裴,身體里流著裴氏先祖的血,當然有這個必要。」

裴越失笑道:「如果早幾年你會說出這番話該多好。」

饒是裴雲心志堅定不弱於他,來之前也做好被刁難的準備,但是裴越始終沒有失去分寸,反而是如此一句輕描淡寫的話讓他幾不能站立。或許連裴越都忘記一件事,裴雲從小便接受沈默雲的教導,與裴戎其實沒有太大關係。他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既能用心機使手段各種虛與委蛇,也能舍下體面唾面自乾,唯有裴越這句話無比精準地擊中他的軟肋。

他是一個讀書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自忖有能力有把握改變任何事情的結局,可他終究沒有看出這個三弟是怎樣的人物。如果他早些制止裴戎與李氏的惡行,定國一門三兄弟將來該是何等榮耀?

沉默片刻後,裴雲臉頰泛紅,面露愧色道:「此事的確是我的不對,所以今日來此向你賠罪,同時也希望你能放下過往,至少年終祭祖時回府一趟,老祖宗面上也好看些,便是大姐——」

裴越猛地打斷他的話,異常堅定地說道:「不必說了,除了這條命之外,任何與裴家有關的東西我都可以還回去,包括這個姓氏。」

裴雲微微一怔,沒想到他竟如此決絕,半晌方道:「你的意思是,從今往後你與定國府再無關聯?」

裴越斬釘截鐵地說道:「沒錯。」

裴雲定定地望著他,目光晦澀難明,輕輕點頭道:「我明白了,我會將這句話帶給老祖宗,以及大姐。」

他轉身離去,腳步穩健從容,前方停著定國府的馬車。

裴越靜靜地站著,望著他清瘦的背影,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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