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鬢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

秦旭反覆吟著這句詩,情不自禁地贊道:「果然是好詩。」

裴越記得這首詩出自長恨歌,之所以印象如此深刻,完全是因為前世在網絡上看過的另外一個搞怪版本,所謂「芙蓉帳暖度春宵,君王從此不早朝。」

秦旭想起方才錦書的表情和動作,一臉怪笑地搭著裴越的肩膀,輕聲道:「吾道不孤啊,早就說過裴兄弟和我是一路人。那位錦書姑娘對你多半是芳心暗許,要不要我去幫你牽線搭橋?」

裴越不著痕跡地掙脫開他的手,微笑道:「此事就不勞煩秦大人了。」

「我懂,我懂。」

秦旭的笑容愈發顯得離譜。

裴越驀然覺得有些手癢,來到這個世界這麼久,他還是第一次生出如此熱切的想要揍人的慾望。之前哪怕面對種種困境與危險,他都能極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緒,唯有此時很想對著秦旭的臉來上兩拳。

接下來的登樓非常順利,二樓由月下樓的花魁墨凝坐鎮,秦旭講了一番畫論,裴越則用素描的手法畫了一張簡易侍女圖,贏得真假難辨的滿堂讚譽。

三樓是雲來閣的花魁琴御,四樓則是松竹館的花魁玉文,一擅琴藝,一擅棋道,都沒有為難裴越,不過是象徵性地提了幾句,便讓二人繼續登樓。

琴棋書畫四字皆輕鬆過關,並未出現裴越意料中的刁難場面,仿佛這些人非要請他來參加芙蓉宴便只是為了一睹武勳爵爺的風采。

登上五樓之後,這裡的人明顯要少些,空間也與下面幾層不同。中間空出很大一塊地方,兩側則擺著桌椅,松木香几上放著各式點心並香茗。

見到兩位欽差出現,已經落座的眾人連忙起身上前,為首者年近五旬,下顎留著一縷短須,其人便是滎陽知府趙顯宏,只聽他笑容誠懇地說道:「秦大人,裴爵爺,下官本欲去樓下迎接。但是方伯大人說今日芙蓉宴不論官職大小,還命我等隨意些,只好在這裡等候。」

方伯指的便是靈州刺史薛濤。

秦旭滿面春風道:「趙知府不必客氣,能夠近觀靈州花魁風采,本就是一樁雅事,豈能以官職欺之?那未免太煞風景,君子所不為也。」

趙顯宏連聲稱是,轉向裴越說道:「下官本想去行衙求見,又恐擾了爵爺清凈,只好按下心思,並非愚魯不懂禮數。」

以他的年紀在十六歲的裴越面前低聲下氣,言辭又如此謙卑,除卻兩人身份的差異之外,裴越隱隱覺得這位看似諂媚的五旬知府恐怕對京都的事情很了解。其實無論是在永州亦或雲州,他所到之處都受到當地官員的禮遇,不僅僅是因為欽差的身份,更重要的是蜂窩煤同樣能給這些州府帶來巨大的政績和功勞。

就算拋開礦場和各處官店需要的人手不談,光是穩定民生對於這些知府縣令來說便是一樁肉眼可見的好處。

唯獨靈州略有不同。

或許是靈州刺史的身份獨特,這位方伯大人對兩個欽差談不上熱情,底下的官員也就不能太過逢迎,否則得罪刺史之後的日子會很慘。這也是今日這般古怪場面的原因,換成永州和雲州,兩位欽差未至,芙蓉宴絕對不會提前開始,這些人也不敢提前登樓,必然會畢恭畢敬地等待秦旭和裴越的到來。

在這種背景下,趙顯宏的態度便很耐人尋味。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裴越之前扮演著蠻橫武勛的姿態,此刻倒也不好過於冷硬,便微笑道:「知府大人何必過謙?我在京都便聽過滎陽治理得極好,乃是西境最繁華安定之地,想來皆是趙知府的功勞。」

秦旭微微側目,他還以為裴越壓根不懂官場規矩,沒想到這年輕人說起謊話連眼睛都不眨。

滎陽的確繁華,但這跟趙顯宏關係不大,只因這裡底蘊十分深厚。

趙顯宏當然也知道這一點,不過好話誰都喜歡聽,聽到裴越的誇讚之後,那張老臉宛如花開一般,愈發恭敬地道:「兩位大人請上座,接下來出場的乃是段大家,她的劍舞堪稱世間一絕,不可錯過。」

劍舞?

之前聽秦旭說琴棋書畫詩詞曲舞,他還以為是前世影視作品中看過的古代舞蹈,沒想到竟然是劍舞。自從跟隨席先生修習武道以來,他已經認識到兩個世界略有不同,起碼在這裡的確存在內力之類的功法,只不過沒有武俠小說中描述的那麼誇張罷了。

所以他有些好奇所謂劍舞究竟是怎樣的套路。

眾人落座後,一名綠衣婢女上前簡單介紹,這位擅長劍舞的花魁是佩玉閣的段雨竹。

這是第一位表明姓氏的花魁,之前那四位很明顯是根據自身所長取的別名。

其人身段修長,右手持劍,先是來到場地中央對眾人作了一個團揖,神態不卑不亢。單從容貌上看,她相較樓下四位花魁要略遜一籌,但氣質頗佳,隱約露出幾分風塵女子身上很難看到的自信與從容。

她開口說道:「有勞諸位相候,今日便由雨竹獻上一曲劍舞,為芙蓉宴賀。」

秦旭微笑道:「段大家,請。」

段雨竹不著痕跡地目光掃過裴越,然後沒有多話,反手抖出數朵劍花,立刻贏得一片喝彩聲。

裴越只看了片刻,心中便有了判斷,這個段雨竹絕非普通女子,應該是真正的武道高手。雖然他修習武道時間不算長,但身邊都是席先生、葉七和谷范這樣的天才,每日與他們一起切磋練手,眼光早已培養出來。

段雨竹的動作輕靈飄逸,配合屏風後面傳來的樂器聲,仿佛仙人下凡,劍氣縱橫。

場間眾人看得如痴如醉,根本沒人注意到段雨竹眉眼間的一抹猶豫。

只聽樂器聲戛然而止,忽而又有古箏三弦鏗鏘而發,段雨竹身體猛然轉向,如大江奔涌迅馳而去,直撲裴越。

她手中長劍平舉直刺,正朝著裴越的面門。

場間登時大亂,趙顯宏厲喝、秦旭驚呼、其他人面色劇變。

誰也想不到會突然發生這樣的變故,要是裴越被段雨竹刺中,即便僥倖不死只是受傷,朝廷也會震怒,屆時整個靈州官場不知多少人會倒霉。

當此時,裴越巋然不動,雙眼平靜地看著轉瞬便至的長劍。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定格。

五樓這些人神情各異地望過去,只見段雨竹的長劍已經來到裴越面前,卻被他伸出雙指夾住劍尖,繼而不得寸進。

趙顯宏喝道:「段雨竹,你想做什麼?!」

裴越沒有理會他,只是平靜中帶著一絲疑惑地看著身前的女子。

他有些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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