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將靈州西面的邊境線比作人的身體,從西吳奪來的虎城便是一隻伸出去的拳頭,憑藉險要的地理位置扼守東西通衢之道,進可兵臨一馬平川的高陽平原,退可佑護身後的四座大營。僅此一點便足以說明當年裴貞的功勞,所以在他病故後開平帝追封國公沒有任何人反對,就連那些清流御史都覺得似乎一個國公的追封都不夠風光。

只是大梁從無異姓封王的例子,開國時如林清源和裴元等人都沒有享受到此等殊榮,那些念頭也只能在心中暢想一二。

虎城歸於大梁已經十三年,無論朝廷亦或靈州都不曾懈怠過對此處的支持。

要錢給錢,要人給人,城內糧草堆積如山,即便西吳舉全國之力進犯,想要憑蠻力攻下虎城難比登天,就算圍城也至少要耗費數年之久。如果繞過虎城直接進攻靈州,任何一個神智正常的主帥都知道這是何其愚蠢的決定。

因為虎城不僅僅是一座城,裡面還駐紮著大梁十萬虎賁之士。

這就是一顆讓西吳朝廷徹夜難眠的釘子,深深地扎在他們的心口。

裴貞病故後虎城由路敏接手,仁宣七年路敏被調回京都任西府軍機,然後便由襄城侯蕭瑾接任虎城主帥一職。

蕭瑾亦出身於開國公侯之家,其先祖蕭文定乃是開國九公之襄國公。

他今年四十二歲,比穀梁還要年輕,正是武將一生中最黃金的年紀。雖然同為開國公侯之後,但蕭瑾從來沒有表露過立場上的傾向,無論是以穀梁為代表的定國一系,還是以路敏為代表的成國一系,亦或者是王平章為扛鼎人物的新晉勛貴,蕭瑾與任何一方關係都只能算得上尚可。或許這就是開平帝決意用他來駐守虎城的原因,畢竟這位皇帝一輩子都浸淫在制衡之道中。

虎城位於定軍山南側,實則繞山而建,只留下北面千仞絕壁,山上亦有小股精兵駐守。

之所以這座城極難攻破,是因為即便被大軍圍困,從山頂流下的水源無法被切斷,再加上兩座看守極其嚴密的糧倉,足以供城內軍民生存三年之久。

城外東、南、西三面皆為平坦地帶,視線極為廣闊,敵人無所遁形,可謂進可攻退可守的極致。

城內建築格局簡單明朗,四城各有一座軍營,節帥府位於中樞。

蕭瑾的官職名為虎城行營節制,故稱節帥,這也是大梁在成京之外設立的第二座行營,可見虎城地位的重要。

節帥府後堂,蕭瑾端坐案後,平靜地聽著對面年輕人的稟報。

大梁軍中流傳著一些令將士們私下裡津津樂道的說法,譬如穀梁霸氣無雙、路敏老謀深算、王平章功高震主等等,但關於蕭瑾的流言卻大多集中在他的相貌上。按理來說一個常年征戰沙場的武將,就算不是膀大腰圓滿臉橫肉,也會面染風霜形容滄桑,偏偏蕭瑾面如冠玉英俊非凡,哪怕人至中年依然看起來像一位翩翩公子。

蕭瑾並未因此而沾沾自喜或者惱怒不群,依舊泰然處之,恰如此時聽著年輕人的話語,他英俊的面龐上神色溫和,並未刻意擺出不怒自威的姿態。

對方說完之後,蕭瑾微微頷首,而後溫聲道:「算算日子,你也快回京都了。」

年輕人一怔,似乎壓根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蕭瑾微笑道:「來邊境兩年難道不想家?在京都你是前呼後擁的定國大公子,也承了爵,不比那些無知小兒。我原以為你會直接進京營歷練,倒沒想到你執意要來西境,給寧忠他們帶來很大的困擾。」

年輕人便是裴戎長子裴城,與兩年前相比他如今身量長高一些,體態魁梧健壯,唇邊長出淺淺的鬍鬚。離京時裴城還透著幾分紈絝氣質,在邊境歷練兩年後,他的氣度要沉穩不少。

蕭瑾口中的寧忠便是如今的古平大營主帥。

裴城面露疑惑道:「節帥,擾自何來?」

蕭瑾和藹地說道:「你如果沒有承爵倒還好,邊軍中有數之不盡的勛貴子弟,即便你身份特殊也只需要稍稍照顧一些。但你出京前便是三等定遠伯,這讓那四位主帥如何安排你的軍職?更何況你是裴叔的長孫,定國這一輩的扛旗之人,身份終究不同,他們自然會覺得很棘手。」

裴城瞭然,而後微微撇嘴。

蕭瑾又道:「他們相互推諉,最後便將你推到虎城來,好在你沒有讓我失望,這兩年做得很好。」

開平三年裴城來到此處,先在節帥府給蕭瑾做了半年的親兵,然後便獨掌一都。雖然手下只有五百人,但不知有多少將士羨慕眼熱,因為他隸屬於驚羽營。此營由蕭瑾親自統率,專司戰場刺探游哨之責,是虎城十萬大軍中一等一的精銳。裴城領著五百游騎,這一年半來縱橫於高陽平原上,同西吳的游騎交手數十次,斬獲頗豐,也探查到很多非常重要的情報。

聽到蕭瑾的誇讚,裴城露出一抹開心的笑容,撓撓頭道:「節帥,我很喜歡軍中的生活,所以我不想回京都。」

縱然氣度沉穩不少,他本質上還是那個坦蕩直白的定國大公子,言語之間並無機鋒。

蕭瑾顯然很欣賞這一點,頷首道:「你天生就是一個純粹的軍人。只是京都那邊的一些事情,你是否知情?」

這兩年來裴城收到過裴雲寄來的很多封家書,內容大同小異,盡皆家常問候之語。

然而他眼神複雜地說道:「京都發生的事情我都知道。」

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更何況裴城當初離京是帶著六個從小到大的玩伴,譬如尹偉之子尹道,這些人如今就在他麾下,又怎會不知京都這兩年發生的事情?

蕭瑾一時默然,片刻後感慨道:「你那位庶弟如今就在靈州。」

裴城微微皺眉,與裴越之間的過往瞬間浮上心頭。這兩年來他馳騁在高陽平原上,卻也知道裴越的變化,知道他進山剿賊、功封子爵、籌建商號、名動京都,當然還有親手將他們的父親送進上林獄。

他仔細想過要怎麼面對這些事,卻始終無法判斷出誰對誰錯。

於他來說,對錯很重要。

沉默許久後,他搖頭道:「如今裴越已經破門而出,他不再是我的庶弟。節帥請放心,末將不會因為私事影響軍務。」

蕭瑾輕嘆道:「我知道你的性格,所以才會有些擔憂。靈州的風勢不太對,相信你也能從蛛絲馬跡中分析出來,西吳人最近肯定會有大動作。」

裴城凜然道:「如果他們敢來,那我們就殺光他們。」

蕭瑾讚許地點點頭,只是心裡的擔憂卻愈發濃厚。

這世上絕無可能只存在外部的敵人,很多時候摧毀一個王朝的狂風都是從內部醞釀。

然後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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