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平五年,七月初十。

西吳軍隊攻占刀口寨的前兩天。

大梁京都皇城之內,兩儀殿偏殿。

開平帝面色平靜,身前御案上放著兩份奏章。

殿內兩府重臣和六部尚書齊聚,另有五軍都督府新任大都督誠毅侯郭開山、京軍北大營主帥齊雲侯尹偉、南大營主帥豐城侯李柄中和西大營主帥長興侯曲江。

今日並非常朝,本是開平帝特許的休假之日,這麼多文臣武將被臨時召進宮中,起因便是擺在御案上的兩份奏章。開平帝目光掃過眾人,淡淡道:「兩份奏章一先一後,雖然說的是同一件事,態度卻截然相反。你們都已經聽了奏章的內容,議議罷。」

這兩份奏章都是從靈州以八百里快馬送來,前一份為欽差正使秦旭所寫,闡明石炭寺遭遇的困難和西吳霸刀營騎兵的出現,以及裴越對西吳人即將大舉犯境的猜測。後一份則是靈州刺史薛濤所寫,直言那八百騎兵不過是疥癬之疾,古平大營會很快剿滅,朝廷不必擔心,至於西吳人發動戰事更是無稽之談,目前無論是虎城還是外圍軍寨都沒有發現西吳人的異動。

眾臣沉默地思考著,沒有人匆匆忙忙地發表意見。

兩份奏章並不存在絕對的真假之分,因為無論是裴越還是薛濤,都只是從現有的條件進行判斷,但放在朝堂上卻很難接受這種模稜兩可的答案,因為涉及到具體的方略安排,必須有一個準確的分析。

在不知道靈州當地情況的前提下,誰也不願意當這個出頭鳥。

開平帝似乎早就料到這個局面,不緊不慢地說道:「齊雲侯,你之前擔任古平大營主帥,對靈州應該比較熟悉,如何看待這兩份奏章?」

尹道之父尹偉拱手行禮道:「陛下,往年西吳派來靈州的姦細並不少,臣甚至在軍營中發現一些,已經盡數處決,但像這種小股騎兵並未出現過。考慮到虎城的重要性,以及西吳朝廷不可能放棄覬覦此城的原因,臣認為裴越的猜測不無道理。」

一些人在聽到這番話後不由得側目視之。

眾所周知,裴越已經從定國府破門而出,與裴戎父子反目成仇。尹偉作為裴戎這些年最親近的故交,竟然會在此時幫裴越說話,難道說這位齊雲侯已經拋棄裴家?

然而開平帝卻沒有表露不滿,反而隱隱有些讚許地道:「如你所言,朝廷該如何應對?」

尹偉垂首道:「臣只是將知道的情況如實說出,具體該怎樣應對,自然由陛下乾坤獨斷。」

開平帝愈發滿意,頗為罕見地露出一抹微笑道:「西府如何看待此事?」

魏國公王平章微微躬身道:「陛下,依老臣拙見,當發明旨令邊境四營做好防備,令虎城守軍謹慎行事,令靈州刺史府儘快穩定境內局勢。與此同時,東府或可提前籌措糧草軍械,以防西吳突然挑起戰事。」

開平帝頷首道:「善。」

右執政洛庭此時出列奏道:「陛下,臣有事啟奏。」

「說來。」

「秦寺監在奏章中明言,靈州煤礦遲遲無法開採,礦場不能建造,皆因距離煤礦不遠的青玉山中有馬匪。臣不明白的是,在東慶府西南面有古平大營,西北面有長弓大營,兩座大營里駐紮著雄兵十餘萬,為何會容忍一群馬匪逍遙法外?」

殿內氣氛忽然有些嚴肅。

靈州地域廣袤,又處在直面西吳的第一線,歷任刺史權柄煊赫,薛濤也是十三州刺史中唯一兼領殿閣學士的封疆大吏。之前秦旭和裴越在永州和雲州無比順利,到了靈州之後遲遲沒有動靜,其實朝中並非沒有非議,只不過被洛庭強行壓制下去。

這裡面的彎彎繞不算秘密,薛濤的心思雖然有些逾矩,但是看在他二十年如一日守護靈州的份上,開平帝沒有大發雷霆。此刻聽到洛庭直言相問,皇帝微微皺眉道:「你覺得這是什麼原因?」

洛庭坦然道:「臣不知道。不過既然靈州不太平,邊軍又輕易不能出動,臣認為這些事交給裴越去辦便可以。」

開平帝目光複雜地望著他,片刻後忽然輕鬆下來,微笑道:「你想讓裴越實領藏鋒衛?」

洛庭正色道:「陛下,臨清縣外一戰,裴越領四百人輕鬆擊敗兩千馬匪,然後和西吳霸刀營的對決中不落下風,由此可見他具備領軍一衛的能力。如今邊境局勢莫測正是用人之際,像裴越這樣年輕有為的武勛,何必浪費他的領兵能力?」

開平帝望向武勛那一側,淡淡問道:「你們覺得洛卿家的提議如何?」

李柄中面色木然沒有開口。

尹偉雖然之前幫裴越說話,此刻卻不願發表意見。

至於誠毅侯郭開山和長興侯曲江,自然也不會贊成這個提議。

原因很簡單,他們都知道藏鋒衛出現的意義,誰會眼睜睜看著這個香餑餑落入裴越手中?就算自己不適合領軍,至少也得是親近的武將握在手中才合適。

成安候路敏正要開口,卻見身前的王平章領先一步,這位執掌大梁軍務十餘年的老人脊背挺直說道:「陛下,老臣以為洛執政的提議頗有道理。可以命裴越暫領藏鋒衛指揮使,在靈州就地徵兵,一應軍械糧草由五軍都督府負責供應。如果他後續能立下功勞,再去掉那個暫字。」

這是老成持重的發言,尤其是開平帝表露出傾向之後,否決洛庭這個提議殊為不智。畢竟裴越這一年來在蜂窩煤這件事上立下很大功勞,朝廷一直沒有封賞,如果僅僅用一個衛指揮使就能打發,不再擢升他的爵位,其實是很划算的買賣。

就算藏鋒衛意義特殊又如何?

站在王平章的高度來看,這很難對大局產生影響。

開平帝緩緩道:「准了。」

路敏微微垂首,面無表情地盯著地面,唯有眼底深處露出一抹嘲諷。

就在不久前他收到一封從靈州送來的密信,所以他比殿內所有人都清楚西境將會發生怎樣驚天動地的大事。

十餘年苦心孤詣暗自籌謀,眼見即將撥雲見日,沒有人能懂他此刻內心裡是怎樣的洶湧澎湃。

Tip:拒接垃圾,只做精品。每一本書都經過挑選和審覈。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