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麼名字?」

「賈成。」

「今年多大?」

「十五。」

「這是你妹妹?」

「是的,她叫賈嘉,今年九歲。」

「家裡還有親人嗎?」

「……」

蒼茫夜色中,賈成緊抿雙唇,神色悲傷地搖搖頭。年幼的賈嘉怯生生地拉著他的手,望著面前這些甲冑鮮亮氣勢威武的大人,瘦弱的身軀微微發抖。

裴越目光越過賈成,望向他後面那些新修的簡易墳墓,語氣和緩地問道:「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情?」

賈成哀聲道:「十天前。」

「把你的手伸出來。」裴越淡淡道。

借著周遭士卒燃起的火把,眾人看見賈成的雙手掌心全部都是血泡,也就是說這十天裡他除了睡覺之外一刻不停地挖坑,然後將村民們的屍體下葬。

看到這一幕,裴越身後眾將無不動容。

他們捫心自問,如果是自己遇到這種慘事,恐怕沒法做到眼前這個少年的程度,不僅沒有被嚇破膽子逃之夭夭,還能冷靜下來處理後事。更加難能可貴的是,賈成在意的不只是自己的親人,還讓村子裡的鄉親們入土為安。

裴越疑惑道:「為何不去縣城找人幫忙?」

賈成還未開口,賈嘉便吸著鼻子說道:「我哥連夜帶我去縣城,可是城上的人不給開門,還罵我們是災星,讓我們快點滾。」

陳顯達怒道:「我現在就去宰了這幫狗娘養的!」

他面目猙獰語調兇狠,將賈嘉嚇得眼淚馬上冒了出來。

韋睿輕斥道:「你什麼毛病?旁邊待著去!」

裴越對賈嘉溫言說道:「不要怕,我們是大梁官軍,是來幫你們報仇的。」

賈嘉擦了擦眼淚,望著看起來不比他們大很多的裴越,小心翼翼地說道:「我不怕。」

裴越微微一笑,看向賈成問道:「你讀過書?」

賈成答道:「稟大人,小子七歲開蒙,原本打算參加明年的定寧府試。」

賈嘉插話道:「我哥可聰明了,先生說他將來會中狀元哩。」

小女孩顯然不明白狀元意味著什麼,但是對自家兄長的尊敬和信任表露無遺。

裴越便說道:「弘之,你找幾個穩重點的人將他們送去滎陽,暫時安置在欽差行衙里。」

「是。」傅弘之拱手應道。

「大人請稍等。」賈成忽然開口說道。

裴越目光平靜地看著他。

賈成鼓起勇氣問道:「敢問大人是京都來的裴欽差嗎?」

裴越頷首道:「你知道我?」

賈成恭敬地說道:「我聽先生說過您的事跡,也知道前段時間您在臨清縣剿滅了青玉山的馬匪。欽差大人,小子希望能跟在您身邊做一名馬前卒,只要能親手為家人和鄉親們報仇,小子不怕死!」

裴越微微遲疑道:「你放著讀書人的大好前程不要,要跟著我當個大頭兵?」

賈成毅然道:「只要能報仇雪恨,小子什麼都可以不要。」

裴越打量他片刻,從之前見到的情況來看,賈成表現出來的心志、毅力和勇氣都算不錯,是塊值得雕琢的璞玉。但是從軍打仗並非兒戲,尤其是如今他要解決的是西吳霸刀營這種悍勇之輩,像賈成這樣壓根沒有經過訓練而且沒有修習過武道的少年,恐怕會很輕易地死在戰場上。

思慮片刻後,裴越搖頭道:「你如果真想從軍,到滎陽城找一個叫鄧載的人,讓他帶著你做事同時教你武道。當然,你也可以隨時選擇放棄繼續讀書,我不會在意。」

「大人,求求您讓我跟著吧!求求您了!」

賈成忽然雙膝跪地,用力地磕頭。

賈嘉見狀也很乖巧地跟著跪下。

韋睿便上前勸道:「爵爺,就讓賈成跟在你身邊扛旗如何?這小子不是那種手無縛雞之力的弱書生,看著很有些力氣。」

賈成一言不發地磕頭,很快額頭上就磕出來一片紅印。

「行了,跟你妹妹道個別,一會隨我出征。」

裴越好氣又好笑地丟下一句話,轉身離開。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賈成眼中含淚,面露感激,然後起身拉著賈嘉的手,走到一旁說道:「小妹,這位裴大人是好人,你跟著他的手下去滎陽城,好嗎?」

賈嘉畢竟年幼,又陡然遭逢親人離世的變故,此刻意識到將要和唯一的親人分別,登時慌張又驚恐地說道:「哥,我要跟著你。」

賈成伸手捋順她耳畔散亂的頭髮,擠出一個苦澀的笑容道:「小妹,哥要去上戰場呢,你這麼小如何跟著我?聽哥的話,先去滎陽過一段日子,等哥報了仇就去找你,給你買新衣服,還有好吃的糖人,好不好?」

賈嘉的淚珠不由自主地從臉上滑落,用力搖頭道:「我不要那些,哥,你不要丟下我哇!」

她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賈成捧著她的臉,自己也掉下淚來,他幫妹妹擦拭著臉上的淚水,但是怎麼也擦不完。

「小妹,聽話啊,哥很快就會去找你。」

他轉身對著神色肅穆的傅弘之深深地鞠了一個躬,誠懇地說道:「小妹年幼不懂事,還望大人多多看顧。」

傅弘之微微點頭道:「不必擔心。」

賈成直起身極其不舍地看了一眼賈嘉,然後轉身大步離開。

「哥!」

賈嘉大喊著,然而從小到大都已經習慣聽從賈成的話,故而不敢跟上去,只能站在原地孤零零地掉眼淚。

傅弘之輕嘆一聲,對身邊的心腹說道:「將這個小姑娘安全送到欽差行衙,交給林大家照顧,不得有半點閃失,否則我饒不了你們。」

「大人請放心!」眾人躬身領命。

藏鋒衛騎兵已經列隊完畢,裴越看著一路快跑來到自己身前的賈成,問道:「會騎馬麼?」

賈成還未從極其複雜的情緒中抽離出來,裴越這個問題就像一盆冰水澆到他頭上。

他只騎過牛,從來沒騎過馬,可是不會騎馬怎麼跟著打仗?

就算只是扛旗也得會騎馬,難不成靠著雙腿跟上大軍的速度?

裴越見他雖然窘迫但仍舊堅定的眼神,忽然想起當初蝸居在定國府逼仄小院中的自己,便沒有繼續調侃他,轉而對韋睿說道:「人是你留下來的,交給你了。」

韋睿頷首道:「卑下領命。」

裴越最後看了一眼死寂的村莊,沉聲道:「傳令,東北偏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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