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平五年,八月二十七日,天地始肅。

靈州,滎陽城外。

一名騎士策馬飛奔而至,來到肅立在道旁的上百位官員面前,朝著最前方那人單膝跪地拱手道:「稟方伯,京軍前部已至五里之外!」

薛濤捻須溫聲道:「知道了。」

相較於三個月前秦旭和裴越帶著石炭寺的官員抵達滎陽,薛濤此刻的態度顯得認真中透著幾分恭敬,早早便在道旁站著等候。他這般姿態自然是因為來者身份不凡,成安候路敏官居西府右軍機,當年擔任古平大營主帥的時候薛濤還只是刺史府長史,兩人也打過交道,薛濤深知路敏的能力和手腕,自然不會以等閒視之。

片刻過後,旁邊有人低聲道:「來了!」

遠處旌旗招展,京軍嚴整的軍容已經初露崢嶸。

看見這一幕的靈州官員忽然覺得心情安定許多,這些時日西吳鐵騎的威脅如鯁在喉,每個人都在拚命做事幫助邊軍穩住陣勢。尤其是在武威侯寧忠被吳軍大敗於盧龍寨,更讓靈州官員百姓將心提到嗓子眼,害怕一覺醒來就聽到古平大營已經陷落的噩耗。

如今終於等來京軍北大營的四萬雄兵,無論是薛濤身後的官員們,還是遠處道路兩側歡呼雀躍的滎陽百姓,臉上的笑容都顯得無比真切,眼神中更多了幾分敬畏。

大梁的疆域是一寸寸打下來的,鐵血軍人歷來都會受到極大的推崇,裴越能夠吸引整個靈州的年輕人前來投軍,靠的可不是欽差的名頭,而是他在雞鳴寨和旗山沖打出來的戰績。

京軍便是整個大梁軍中戰力最強的代表,至於禁軍因為常年守衛皇城而且牽扯到天家,極少會真正進入普羅大眾的視線,一般不會將他們放進來討論。

京軍前部五千人,護持著路敏和尹偉兩位主帥前行,快馬川流不息,令官往來奔走。

薛濤領著百餘屬官上前相迎,京軍立刻停步,得到消息的路敏和尹偉帶著一群武將快步走來。雙方形成鮮明對比,西面百餘文官講究的是四平八穩,哪怕這種熱鬧喧譁的場面也十分注重儀態。東面這些武將則龍行虎步,哪怕是路敏這樣已經官居右軍機的顯貴也不例外。

「路侯爺,經年未見,風采更甚往昔啊。」薛濤親近地說道。

路敏微笑回道:「大學士謬讚,我輩武夫哪裡稱得上風采二字。」

薛濤微微一愣,旋即臉上浮現更加親切的笑容,身後的屬官們譬如別駕劉仁吉更是笑容滿面。大梁十三州便有十三位封疆大吏,僅有薛濤一人兼領殿閣學士,這算是朝堂大佬對他退出中樞的補償。路敏不以官職相稱,反而以尊號開口,自然是給足了薛濤面子,同時也讓靈州官員對他刮目相看。

薛濤又與旁邊的齊雲侯尹偉見禮,兩人是老相識,之前尹偉在西境邊軍中任職,與薛濤打過很多次交道,雖然在有些事情上存在分歧,但大體而言還算配合默契,所以此刻也顯得非常親切。

「侯爺,今日便在城中下榻如何?」

寒暄過後,薛濤面色誠懇地說道。

路敏沉吟道:「學士美意我心領了,但是邊關戰事焦灼,陛下對此十分關切,著實耽誤不得。」

薛濤不能反駁這個理由,便頷首問道:「敢問侯爺,大軍是否直接開赴邊關?」

路敏眼神晦澀難明,緩緩說道:「京營暫時駐紮在山陽縣,待我與邊境諸帥議定之後再做決定。」

薛濤正色道:「侯爺放心,刺史府定會保證京營和邊軍的後勤供給。」

「有勞學士。」

谷諼

「豈敢,豈敢。」

片刻過後,薛濤站在路邊望著京軍並不停留直接西行的背影,眼神若有所思。

……

臨清。

「……儒衣才換青,快著歸鞭,早辦回程。十里紅樓,休重娶娉婷。叮嚀,不念我芙蓉帳冷,也思親桑榆暮景。親祝付,知他記否空自語惺惺……」

悠揚婉轉的聲調在某座宅邸的後院中迴蕩,若是讓那些流連於勾欄戲坊的醉客聽見,多半會驚為天人。只不過這座宅子雖然比不得嚴家那等高門大院,卻毗鄰藏鋒衛的營地,守衛極其森嚴,閒雜人等根本無法靠近,自然也就聽不見這等天籟之音。

雕花窗前,林疏月正襟危坐,口中吟唱的卻是一折曲調細膩詞句典雅的西吳傳統小調,氣氛略顯不諧。

如今弄玉不在,她身邊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還要被迫給對面那位姑娘唱曲,怎麼看都有些欺負人的意味。

一曲唱罷,葉七不置可否地說道:「聽說林大家八藝皆精,因為方為九大家之首。我不太懂這些曲調,只是聽著太過哀切,莫非你覺得在我面前唱支曲兒玷污了你的身份?」

林疏月連忙起身道:「妾身不敢。」

葉七察覺到屋外有人靠近,便對林疏月使了一個眼色,繼續冷漠地說道:「不敢?那就是說你心中的確有這種想法,只不過因為畏懼我而不敢說出來罷了。」

林疏月心領神會,故作哀聲道:「葉姑娘,不知道妾身何處得罪了你?」

葉七輕哼道:「心知肚明,何必再問?」

林疏月逐漸進入狀態,輕輕咬著嘴唇道:「爵爺曾說葉姑娘乃是世間第一等洒脫性情,如今看來不過爾爾。」

葉七皺眉道:「莫非你以為我不能罰你?」

林疏月鼓足勇氣道:「不知道葉姑娘以什麼身份罰我?」

葉七站起身來,緩步走到林疏月面前,右手慢慢抬了起來。

然而即便她故意放緩動作,門口也沒有傳來急促制止的聲音。

二人心知有異,不約而同地扭頭望去,只見裴越嘴角含笑地靠在門框上,目光炯炯地盯著她們,似乎恨不得搬張椅子坐著看戲。

葉七臉色如常地走回去坐著,林疏月自然沒有她那麼好的心理素質,不由自主地垂下頭盯著胸前。

裴越惋惜地說道:「我以為你們差點就要親上去了。」

林疏月頃刻之間霞飛雙頰,便是葉七也有些坐不住地微微怒道:「你在胡噙些什麼?」

裴越微微一笑,走進來說道:「小丫鬟急得滿臉是淚,對我說你們快要打起來了,那表情簡直天衣無縫。我想著其中肯定有蹊蹺,所以過來看一眼,看完之後我要表揚一下疏月,演技頗有長進,尤其是那一句『什麼身份』惟妙惟肖。葉七你終究不適合這種風格,以你的脾氣肯定不會這麼囉嗦,依你的性格決計不會對一個柔弱女子動手。」

他隨意找了張椅子坐下,看著對面神態迥異的葉七和林疏月,好奇地問道:「二位女俠,這究竟是唱的哪一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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