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道在聽到裴城十分鄭重的告誡之後,面色依舊如常,並未表露出絲毫的憤怒。

如果將時間推回到兩年之前,他們還在京都的時候,他怎麼也不相信裴大少爺會表現得這般果決。在西境的兩年里,尹道親眼看著裴城一步步成長,尤其是在戰場上的歷練讓他飛快成熟。驚羽營一共二十四位游擊,這兩年論戰功裴城當屬第一,所以襄城侯蕭瑾十分欣賞和器重他。

若非裴城自己拒絕,他如今應該擢升為統領。

之所以會拒絕,倒不是裴城故作清高,而是他眼中只有驚羽營主將這個目標,寧願繼續留在這裡做一個統率五百人的游擊,也不願去別的衛軍擔任統領。

如今的裴城極有主見,尹道並不意外他會說出這番話。

他輕嘆一聲,在裴城身邊坐下,緩緩說道:「你那位庶弟如今謀得極好的名聲,天子器重名臣青睞,北境百姓更是將其當做生佛一般的人物。但是你我皆清楚,裴越外表溫和實則心狠手辣,但凡被他抓住一次機會,擋在他面前的人必死無疑。」

裴城皺眉道:「道哥兒,你究竟想說什麼?」

尹道鄭重地道:「我當然不是在說這場大戰。你如今是定國府的承爵人,叔父又是那般境況,只有你才能扛起裴家在軍中的旗幟。你猜裴越為何要從軍?王平章年邁,李柄中黜落,他又有穀梁毫無保留的支持,顯然是看中了裴字這個姓氏。」

換做以前裴城可能還弄不清這裡面的彎彎繞,但現在他立刻便聽出尹道的言外之意。

大家都姓裴,憑什麼你裴城就能理所當然地繼承先輩的榮耀?我裴越為何不行?

但是想明白這一點的裴城並未警惕,反而有些厭煩地搖頭道:「他早已自絕於裴家,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道哥兒,我知道你是替我考慮,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一件事,裴越從入橫斷山剿賊到現在成為藏鋒衛指揮使,從始至終可曾借過裴家的勢?」

他抬手阻止尹道想要說出口的話,繼續說道:「裴家早已不是當年的裴家,那些大將軍或許會給我幾分體面,但是你覺得他們會對我言聽計從?軍中只看軍功,這是最現實的道理,不然我為何在兩年期滿之後選擇繼續留在這裡?」

尹道被他說的啞口無言,好半晌才嘆道:「但願是我胡思亂想。」

裴城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微笑道:「老三能走到現在這一步,一半實力一半運氣,連我都很羨慕。但是我們不必因此方寸大亂,最重要的是做好眼下的事情。」

「也對。」

尹道輕聲笑笑,盡力將腦海中那些雜念驅除,望著漫天星光清輝,略顯期待地說道:「蕭大帥終於同意派兵出城,這一仗恐怕會驚天動地。」

裴城想起離開虎城之前那位襄城侯的囑咐,緩緩點頭道:「只要京營能夠擋住張青柏的第一波攻勢,此戰我軍必勝。」

尹道重複著「必勝」二字,望著裴城堅毅的側臉,心中似乎永遠都有一股無法驅散的陰霾。

這讓他暗自驚懼。

……

烏雲悄然而至,籠罩在高陽平原之上,原本清朗的夜色變得迷濛又蒼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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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隨風飄落,雨滴敲打在毛氈布上,發出沉悶且厚重的聲音。

帥帳之內燭火通明,謀士們圍著沙盤低聲交談,哪怕已經半夜都沒有半點倦色,一個個眼神明亮得有些嚇人,顯然正在商議極為重要的軍情。

張青柏坐在桌案之後,手中握著一封密信,雙眼微微眯著。

他的安全至關重要,哪怕此刻是在大軍之中的帥帳內,身邊依然有六名護衛,如果他離開帥帳,護衛的人數就會成倍增加。這些護衛皆是大吳宮城禁衛,皇帝陛下親自派到張青柏身邊,保護這位不通武道的大將軍。

雨聲響起之後,張青柏睜開眼睛,起身將那封拆開過後的密信放進火盆中,親眼看著它被燒成灰燼,然後才緩步來到沙盤一側。

「大將軍,我等分析過後,認為梁軍最近一段時間的調動並非故布疑陣,他們是想在盧龍寨南面的平原上與我軍決戰。」五位謀士中,年紀最長的那人恭敬地說道。

張青柏的目光移到沙盤上盧龍寨的位置,面色沉靜地說道:「寧忠在這裡吃了敗仗,路敏也想試試大吳鐵騎的鋒銳?你們說說看,虎城那位極穩重的侯爺這次是否會派兵相助?」

另一名謀士正色道:「根據斥候傳回來的消息,這次梁國朝廷派出京軍北大營來到西境,總共只有四萬人。就算這個北大營戰力勝過邊軍,路敏應該不會覺得靠著四萬人就能擊敗我們,顯然是對方京軍的到來讓虎城吃下一顆定心丸。」

張青柏抬頭看著他問道:「依你之見,這次虎城必然會大軍出城?」

那人猶豫片刻後點頭道:「至少有七成把握。」

其他人面色各異,但是沒人公開反駁。

張青柏不置可否,神色淡然地說道:「路敏身為梁國軍方第二號人物,當不至於如此淺薄。如今雙方形成相持的態勢,他只要穩穩守住雞鳴寨,自然可以慢慢尋找戰機。他又不是立功心切的年輕人,梁國皇帝的手也伸不到幾千里外,他有什麼必要在我軍氣勢最盛的時候主動出擊?」

眾謀士沉默下來,作為張青柏這麼多年都帶在身邊的心腹班底,他們很清楚這位儒帥此番大戰的方略。

與北面狂飆突進直接占據貝苕江東側的謝林不同,張青柏步步為營極為從容,如今已經將梁國的刀口、五峰、蒺藜和盧龍四座軍寨消化完畢,重新構建起完備的防禦體系,虎城已經變成真正意義上的孤城。

只要拿下東南方向的雞鳴寨,梁國的軍寨體系便會徹底瓦解。

在這些謀士們看來,梁人眼下最重要的是保住雞鳴寨,而不是期望在高陽平原上一戰擊潰大吳鐵騎。誰都知道這樣做最簡單省力,然而寧忠前車之鑑就在眼前,他路敏又能強出多少?還是真的想要讓駐紮在虎城內的騎兵主力傾巢而出,用人海戰術活生生堆死張青柏?

如果戰爭真的如此簡單,這世間早已遍地是名將。

張青柏抬頭望向帳外,目光仿佛要穿透重重雨幕,看一眼梁軍的真實狀況。

「我很好奇那位路侯爺究竟在想什麼。」

張青柏微微搖頭,將一些連他都覺得很荒謬的念頭拋之腦後,繼而正色說道:「傳令眾將,入帥帳軍議,一炷香內不至者,立斬!」

氣氛陡然凌厲而肅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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