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弓挽滿月,劍華霜雪明。

這句詩出自大梁已故詩家劉嵩的《雲漢山憑高有感》,作於太宗太和四年六月,詩作緬懷的是大梁開國九公之一寧國公楊思繼。

楊思繼出身於前魏武勛將門,高祖起事後率家將八百人來投,後來負責防守西線邊境,將西吳騎兵擋在高陽平原上,使他們無法踏足中原腹心地帶。雖然楊思繼不像定國公裴元那樣開疆拓土,但是如果沒有他二十年如一日的鎮守西線,大梁絕對無法形成如今的疆域,所謂善戰者無赫赫之功大抵如是。

為了銘記寧國公的豐功偉績,太宗皇帝在晚年特地將西境最北面那座大營命名為長弓大營。

長弓大營位於東慶府西北面邊境,距離北面三府交界處的臨清縣約有三百餘里。

貝苕江從虎城北面經過,然後順流往東,在距離廣平府地界還有百餘里時轉向朝北,經過廣平府和東慶府之後一路向北流入荒海之中。長弓大營便在貝苕江東面,同時北面又有雲漢山遮擋,地理位置極為優越,牢牢扼住靈州乃至整個大梁的西北角。

營內常備軍力為三衛近四萬人,雖然從人數上來說在西境四營中最少,但毫無疑問戰力最強。

主帥為集寧侯唐攸之,今年四十三歲,大抵是武將一生中最優秀的年紀。

只是近日以來,這位實權侯爺的眉頭極少舒展過。

當初開平帝和王平章在決意構筑西線防禦體系的時候,曾經在朝堂上引起過一次大爭論,那就是長弓大營西面是否要建造軍寨。反對者認為,長弓大營的位置易守難攻,只要護住這座大營,那麼靈州西北面就安穩如山。贊成者則認為,在貝苕江以西建造軍寨,不僅能為長弓大營構築防線,還能庇護虎城北面。

雙方各有道理,王平章一時間也難以決斷,最後還是開平帝敲定,在長弓大營西面建造十一座軍寨。

唐攸之五年前接手長弓大營,來到此處實地探查之後便發現不妥,這十一座軍寨與其說是防線倒不如說是累贅。他曾經三次上書朝堂,希望能裁撤這些軍寨,將虎城北面廣闊的平原地區讓給西吳,集中力量守住虎城和長弓大營兩個關隘,如此足以守住靈州的北線地界。

但是這三封奏章仿佛泥牛入海,壓根沒有任何回應,後來唐攸之才知道奏章被卡在西府,主要是右軍機成安候路敏堅決反對。原因倒也簡單,那十一座軍寨耗費國帑千萬,豈能在建好數年之後就廢棄不用?

真要這樣做了,東府那些文官老爺們還能放過武勛親貴?

唐攸之無可奈何,他雖然善於練兵,憑藉自己的能力一步步走到大營主帥和三等國侯的位置,可是和出身於開國九公府的路敏相比,無論是朝中還是軍中的人脈都相差極大。

西吳鎮東大將軍謝林領兵出現在虎城北面之後,唐攸之便將警惕提到最高,因為根據他搜集的信息來看,出身貧寒的謝林擅用奇兵,手中又擁有西吳最強悍的鐵騎,任何一個疏忽都可能導致全盤皆輸。

故而在謝林發兵七路攻擊大梁軍寨時,沒有一座軍寨被破,這些守將被唐攸之反覆敲打,壓根不敢有任何輕敵大意。

成安候路敏的帥令從古平大營發來後,唐攸之稍稍安心,這份帥令倒沒有特別古怪的地方,算是中正端方之策,也讓這些年來他心中對路敏的猜疑淡去些許。

但他仍舊無法放鬆,因為根據前線傳回來的戰報可以看出,謝林這次沒有故弄玄虛,七路大軍都是實打實地攻擊大梁軍寨,各處軍寨的防守壓力極大,求援的書信雪花一般飛向長弓大營。

對於這些求援的訊息,唐攸之一一回復,嚴令各將必須守住自己的軍寨,但是卻沒有派出一兵一卒。他知道自己的決定很冷血,可是慈不掌兵的道理並非虛言,尤其是在戰爭初期,且西吳騎兵數量眾多機動能力極強的前提下,他怎能將長弓大營的家底丟出去?

谷軻

寬敞的節堂內燈火通明,幕僚和書吏們做著自己的事情,沒有人敢懈怠或分心。

氛圍十分安靜,唐攸之站在沙盤前,布滿血絲的雙眼凝望著虎城以北、貝苕江以西的方圓千餘里的地界。

十一座軍寨不僅僅是軍寨,還有三萬多名大梁將士的性命,以如今大梁和西吳之間的關係,城破之後這些人很難活下來。唐攸之縱然可以從整個戰局的角度去做出決定,但是每每想到那些為國戍守的年輕人,心中仍舊會有不忍。

一陣風穿過被忽然推開的大門旋進來,來者乃是灰鷂營主將柳不棄,這是唐攸之從京中帶來的心腹,為他掌著負責刺探消息的灰鷂營。

「侯爺,緊急軍情。」柳不棄匆匆拱手,神色凝重地說道。

唐攸之目光一凝,沉聲道:「說。」

柳不棄垂首道:「柳陂寨陷落敵軍之手,謝林揮軍圍困溪山寨,撤退不及的谷芒同樣被困在溪山寨中。」

唐攸之遽然變色。

他之所以這樣的反應並非是因為谷芒這個名字,雖然這小子是廣平侯的兒子,自身能力很強頗得他的器重,但是在這種大戰局勢里一個年輕武將的生死根本不算什麼。最重要的原因是谷芒奉命執行任務,帶走長弓大營的一半騎兵。

再加上溪山寨處於西面軍寨體系的核心位置,唐攸之知道局勢已經逼迫自己必須做出決定。

「侯爺……」柳不棄跟在他身邊多年,當然知道這個決定有多困難。

「溪山寨必須保住,騎兵也必須救下來,如果將他們拱手讓到謝林嘴裡,長弓大營就變成沒有任何機動能力的瓮中之鱉。」

唐攸之深吸一口氣,面色逐漸平靜下來,他環視一眼,望著節堂內所有看著自己的人,毫不猶豫地說道:「傳令,高雲帆領陽曲衛留守大營,其餘眾將領軍隨本侯援護溪山寨。」

「遵令!」

節堂內立刻忙碌起來,大軍開拔十分複雜,一句話的背後需要付出不眠不休的努力。

唐攸之望著柳不棄說道:「你率灰鷂營即刻渡江,務必要保證大軍前方的安全。」

「遵令!」

柳不棄匆匆離去。

唐攸之看著他離去的身影,透過沒有關上的大門,他能望見門外夜色深沉如墨,似要擇人而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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