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軍帥旗之下,一名形容枯槁的中年男人被捆縛雙手,跪在凹凸不平的黃土地上。

謝林靜靜地望著他,面沉如水,眼神淡漠。

旁邊站著兩排親衛,人人手握刀柄。

往常那些與林如玉交好的謀士們此刻都躲得遠遠的,生怕自己成為被殃及的池魚。

林如玉雖然看起來非常憔悴,但眼神還算平靜,並未躲避謝林的凝視,只是為了表示自己的尊敬,特地眼神平視著前方。

謝林見狀譏諷道:「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你又何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態。」

林如玉面露愧色,似在追憶往昔道:「當年家主將我逐出林家,安都的母親不忍受辱,選擇吞藥自盡,天地之大竟然沒有我們父子的容身之地。若非大將軍出手相助,我與安都早就成了道旁白骨,這等恩情無比深重,我又怎會在大將軍面前惺惺作態?」

謝林拂袖道:「原來你還記得!」

林如玉想了想,點頭道:「一刻也不敢忘記。」

謝林勃然大怒,猛地起身上前一腳踹在林如玉的肩膀。

以他的武道修為,就算是想一腳踢死林如玉也不難,但他沒有那樣做。縱然出腳的時候已經留力,林如玉依舊被踹出去一丈遠,起身時嘴邊都是血跡,以他瘦弱的身軀怕是不死也會是廢人一個。但這個中年男人並沒有關心自己的傷勢,他掙扎著重新跪好,坦誠地說道:「大將軍,我雖然是破門子,可終究流著林氏的血。至於當年往事,其中多有曲折糾葛,不好在大將軍跟前囉嗦廢話。我從來沒有忘記過自己的身份,也想著終究有一天能重回林氏族譜。」

謝林微微一怔,仿佛明白了一絲原委。

林如玉繼續說道:「林家有人犯了事,皇帝要砍他的腦袋,甚至將他那一支抄家,我或許會憤怒或者傷心,但也不會有太多的想法,誰讓當年我被家主從林家趕了出來?但是我沒有想到,皇帝滅了整個林氏,男女老幼上千人全部處死,這其中也有我在意的人啊。這還不夠,他還要推倒林氏宗祠,毀去林家的祖墳,將那些死了幾百年的骨頭從土裡挖出來暴曬,我不能恨嗎?!」

他驀然抬起頭,雙目赤紅,嘴唇微微顫抖。

謝林終於沉默,原本那些憤怒的言語竟然無法出口。

林如玉慘笑道:「可是我這條喪家之犬又能做什麼呢?以前還有個念想,後來連念想都沒有了。大將軍或許是看我可憐,亦或是念在我能出幾個歪主意,給我一條生路。但是,這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生死於我而言早就是虛妄。可安都還年輕,他不應該像我一樣繼續當個喪家之犬。」

謝林沉聲道:「所以你就用我麾下將士的命,替他鋪平一條在梁國平步青雲的路?」

林如玉微微搖頭道:「安都沒有那麼大的本事,只不過要想在異國他鄉做人,總需要一些底氣和功勞。這件事是我對不起大將軍,所以這條狗命一直等著大將軍收去,也算是我唯一能承擔的責任。」

謝林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怒道:「你以為你的命能抵消那些枉死的英魂嗎?!」

林如玉搖搖頭說道:「抵消不了,可這人間事就是這樣,沒有那麼多公平可言。大將軍,除了安都這件事之外,還有之前您問我裴越的意圖,我故意用虎城來誤導您。這些年我一直拚命償還您的恩情,但做得還不夠多,可是我已經沒辦法再做了。」

他雙手被捆縛,卻堅持著俯身於地,額頭重重地叩在地面上。

謝林心中一動,漠然地問道:「裴越究竟想做什麼?」

林如玉緩緩直起身,並未猶豫,坦然說道:「我不知道。」

謝林望著他的雙眼,竟是頭一次從這個中年男人的目光中看到一抹連他也感到心驚的殺機。

林如玉再度叩首,決然地說道:「大將軍,我只求一死。」

那位千辛萬苦將兩支騎兵帶回來的主將衝進來,看見的便是林如玉求死的這一幕。

「大——」

他才剛剛開口便被謝林阻止,然後聽到這位大將軍說道:「拖下去,梟首示眾。」

兩名親衛出列抱拳道:「遵令!」

林如玉臉上浮現一抹慘澹的笑容。

這笑容讓謝林心中很煩悶,但他也知道眼下不是展現憤怒的時候,轉頭對那位騎兵主將說道:「損失如何?」

主將垂首道:「回大將軍,兩萬騎兵損失超過四千,目前還只是粗略統計。」

謝林並未苛責他,反而寬慰道:「你已經做得足夠好了。」

「多謝大將軍!長弓騎兵和藏鋒衛共計約一萬五千人,我軍仍然擁有兵力上的優勢,只要重整旗鼓,末將有信心擊敗他們!」主將凜然說道。

謝林讚許地點點頭,不過並未同意他的提議,緩緩道:「從現在開始騎兵分為兩部,你與蕭乾山各領一部,護衛中軍與側翼。」

主將微微一怔,他從謝林的話里聽出來一些深意,似乎大將軍並不打算用騎兵來決定這場戰役的勝負。

謝林沒有解釋,擺擺手道:「去罷。」

「遵令!」

待其離開之後,謝林登上瞭望車,在觀察片刻之後,果決地說道:「傳令,全軍發起總攻,孫千秋部即刻加入戰場。」

一陣高亢悠揚的號角聲從中軍發出,聽到這個聲音的所有吳軍步卒立刻發起衝鋒。

與此同時,一支近萬人的步卒隊伍出現在溪山寨東北面的密林中,從側後方朝著梁軍本陣進攻。

至此,西吳五萬多步卒全部出現並且投入戰場。

梁軍本陣帥旗之下,唐攸之目光掃視身邊的諸多降臨,最後停在那個初次見面的年輕人身上,語氣複雜地說道:「如你所料,謝林還留了一手。」

裴越原本望著周遭,打量著被那支西吳精銳騎兵突襲過後的戰場,聞言心神一凜,面不改色地答道:「侯爺,可以出手了。」

「是啊,再拖下去我手下的將士快要支撐不住了。」

唐攸之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然後轉頭望向身後的令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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