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國府謀逆案之後,祖父大受打擊,兼之年事已高,故而逐漸萌生退意。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他不允許我繼續在軍中謀求晉升,因為天家的心思已經很清楚,終究要一步步清洗裴家在軍中的影響力。」

裴貞很平靜地說完這番話,但是裴越在他的目光中看見濃重的倦色。

他想起自己名義上的父親,忍不住冷笑道:「您對裴戎也是這樣做的,只可惜他沒有您那般堅韌的意志。」

「孩子,這件事是我辦差了,思道同我說過你前些年的遭遇,終究是裴家對不住你。」

裴貞說完這句話後,起身向裴越躬身行禮。

裴越吃了一驚,連忙起身避開,旁邊的葉七亦是如此。

無論如何,是裴貞將他救了回來,沒有讓他死在京都那個流血夜之中。雖然他對裴戎李氏恨之入骨,可對面前的這位老人談不上仇怨,再加上對方的身份地位截然不同,他很難心安理得受這個禮。

裴貞直起身來,擺擺手道:「坐吧,不必緊張,且聽我說完後面的事情。」

眾人重新入座,那個頓在牆角的中年男人走過來添了一輪茶。

裴貞淡然道:「中宗勵精圖治,勤政愛民,其實從大梁百姓的角度來看,他算是一個好皇帝。或許是因為這個緣故,祖父心中的怒氣漸漸消了,也不再將我拘在家中。建平二十年祖父離世,中宗甚為悲痛,也將我封為二等國侯,這其實已經超出國朝蔭封的規格。與此同時,他還讓我節制京軍三營,讓我輔佐當時剛剛被立為太子的二皇子劉鉉。」

「在位僅僅一年的太子,難怪他在登基後無法獨掌朝綱。」裴越冷聲道。

裴貞感嘆道:「劉鉉和劉錚這對兄弟皆是皇后所出,前者寬仁溫厚,後者沉穩內斂,能力上不分高下,在朝中也各有一批重臣支持。中宗用了二十年削弱武勛權柄終有成效,他希望繼任者能安撫群臣,所以選擇了劉鉉。建平二十一年,中宗駕崩劉鉉繼位。也就是在那一年,西吳和南周都在邊境上挑起戰事。」

裴越點頭道:「我聽先生說過,先帝不得不派廣平侯和成安候南下,同時讓蕭瑾的父親來西境。」

裴貞的神情陡然有些嚴肅,緩緩說道:「我一直懷疑這件事,實在太詭異了些。從事後的戰報來看,這兩處都是雷聲大雨點小,看似會發展成決定國運的大戰,實際上他們都非常克制,只是利用調兵形成威懾。」

裴越怔了怔,滿面詫異地問道:「您是想說,這些事是劉錚搞的鬼?」

裴貞輕聲一嘆。

席先生接過話頭說道:「我們的確是這樣懷疑的,但沒有找到任何證據,而且大梁皇帝與西吳南周勾結,說出去沒有人會相信,只能當做一樁懸案。但如果從結果倒推的話,穀梁和路敏對先帝忠心耿耿,只要他們在京都,再加上國公爺坐鎮中樞,那些宵小之輩絕對沒有機會。更不用說後面王平章假借誅逆之名對陳家動手,為劉錚登基解決最大的憂患。」

裴越寒聲道:「王平章!」

裴貞神色欣慰地望著他,提醒道:「你不要小瞧王平章,這次西境之戰明面上是路敏為陳家那丫頭報仇,或許默雲告訴你這是劉錚的一箭三雕之計,可那個老傢伙肯定藏了一手。」

裴越楞道:「難道一切是他的陰謀?」

裴貞不置可否地說道:「我和他鬥了幾十年,對他的行事風格很了解。他和路敏不是一路人,想要繼續掌握軍權,路敏是他必須要除掉的對手。他在軍中耕耘那麼多年,根系之深就連劉錚都難以查明,你以為他真的不清楚路敏和陳家後人的關係嗎?你以為他查不出路敏領軍西征的目的?劉錚想要一箭三雕,他不過是順水推舟,不然為何要將他那個寶貝孫子派來西境?」

這也是裴越一直以來想不明白的事情。

王九玄的出現太過突兀,以他的資歷根本不足以肩負那麼重的職責,可是偏偏讓他來分一杯羹,現在看來似乎是開平帝和王平章之間心照不宣的合作。

裴貞淡淡道:「劉鉉駕崩之後,西境戰事陡然爆發,劉錚數次暗示於我。那時候我便知道他已經容不下我,畢竟戎兒表現得不夠出色,只要我離開京都,他就可以利用王平章徹底瓦解開國公侯在軍中的勢力,從此達到一個微妙的平衡。」

「什麼平衡?」裴越問道。

「王平章畢竟是新晉武勛,比不得我們這些老牌豪門根深蒂固,劉錚用他來執掌軍權,短時間內不會形成尾大不掉的狀況。再不濟,他還可以分化開國公侯,譬如將路敏和穀梁提拔上來,他只需要掌握好其中的平衡即可。」裴貞答道。

裴越神情複雜地說道:「所以您必須死。」

裴貞洒然一笑,淡然道:「只是劉錚沒想到我的命那麼硬,運氣又那麼好,不僅沒有死在西吳人的手裡,反而奪下虎城,一時可謂是騎虎難下。」

雖然他說得很風趣,但是裴越卻有些傷感。

裴貞少年得志,然後被最敬愛的祖父強行壓制近二十年,在知天命之年領軍出征,壓根沒有想過一己私怨。他不僅僅是想要施展胸中抱負,也是要為靈州乃至大梁的百姓打出十年安穩日子。

與之相比,路敏仿佛就是一個小丑。

這都是當年的事,當年的人啊。

至此,他終於明白裴貞為何要假死脫身。

以裴家在軍中的威望,再加上裴貞立下的功勞,如果他帶著這樣的大勝回到京都,劉錚恐怕會寢食難安。其人本就上位不正,又擅長陰詭手段,幾乎可以肯定要弄成舉國動盪。

一念及此,裴越望著神情和藹的老人,好奇地問道:「皇帝知道您還活著嗎?」

裴貞輕輕一笑,蒼老的面龐上浮現一抹小孩般的得意,反問道:「你覺得這件事重要嗎?」

裴越撓撓頭,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很愚蠢的問題,不禁尷尬地轉頭看向葉七。

葉七溫婉地笑著,沖他眨了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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